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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麼了?」見我本欲要言,卻忽然頓住,文一菊狐疑地問。

       「沒事,只是看到了時鐘。」我苦笑了一聲,說:「我以為時間應該已經過很久了,沒想到卻連中午都還沒到。」

       「唔……」文一菊一臉茫然,顯係不理解我想說什麼,但我也不願再繼續這個話題,直接言歸正傳。

       「關於這個夢,我想應該要這樣解析——既然那個時候找我,和找顧米晴是一樣的,所以這兩隻貓靈對我託夢,就是在透過我,對顧米晴發出逼問——對牠們而言,我在那個時候,與顧米晴等同一體,逼問我,就是在逼問顧米晴。所以這場夢境,其實是一場充滿『灌輸意識』的行動劇。

       文一菊的表情漸轉恍然,似是聽懂了。

       「我就來拆解這場夢境吧!」我伸手,用食指指著自己的太陽穴,「首先是我騎車回頭,把虎斑貓撞成重傷,然後倒在血泊裡的牠,一直哀怨且不解地看著我,而我第一時間,就直接意識到了,虎斑貓是在對我問說:『為什麼要殺死牠?』

       「其實現在想想,我已察覺有地方不對勁,一般人在路上撞到小動物,的確是會慌張或心急,會難過或不舒服,但會覺得瀕死的小動物,是在對肇事者發出哀怨的逼問:『為什麼要殺死牠?』就不太可能——因為這必須帶有情感因素,必須把動物當人來看,一定程度上的擬人化,但正常來說,除非是自己養的寵物,或是像張瑪熙那樣,對動物愛心多於人類,才可能會產生如此心態——可是我在夢中,的確是意識到了這件事,這顯然就是我的思緒被貓靈入侵夢境後主導的證據,虎斑貓的貓靈在透過場景,直接灌輸我『牠想要表達的意思』。

       語音方落,我看到風茂陵已點了點頭,這代表我的解析與他所思一致。

       我繼續道:「接著,九尾化貓的紅衣女子,也張牙舞爪地衝過來,對我憤怒地厲吼:『你——為——什——麼——殺——死——牠?』因為九尾化貓是在沒完全昏睡的情況下,目睹顧米晴砍殺虎斑貓,這段夢境,明顯也是牠在藉由灌輸我『牠想要表達的意思』,正面地逼問顧米晴。是以,這也再次說明了,九尾化貓和虎斑貓在那時候,是把我和顧米晴視為一體的。」

       文一菊點點頭,表示她聽得懂。

       我清了一下喉嚨,「但是,問題來了,在接下來,從紅衣女子搶走虎斑貓開始,牠所代表的角色,是轉換的,牠們對顧米晴的質問已經結束。從這裡開始,在這兩隻貓靈眼中,我和顧米晴就不再是一體的,牠們在夢境裡的所有行動,是做給『我』看的,不再是給『顧米晴』看的。紅衣女子在搶貓的那個時候開始,所代表的角色,就已經變成『顧米晴』了。

       文一菊柳眉輕蹙,「等等,馮先生,我聽不懂!你跳得好快!」

       「別急,你聽我說。」我擺手,要她稍安勿躁,「在夢境裡,紅衣女子搶走虎斑貓,接著將頭埋進虎斑貓的身體裡,將貓的腸子硬生生地咬了出來,斷腸隨著她的散髮,血淋淋地甩到半空中,鮮血如珠,漫天飛舞——這個畫面,我剛才有聯想到,這和顧米晴拿菜刀殺掉虎斑貓,切開牠肚子的場景,是一模一樣的——所以這段夢境,擺明就是在示意顧米晴殺貓、以及吃貓屍等舉動。

       「可是,如果是要質問顧米晴,那這段場景有什麼意義呢?顧米晴自己做的事,自己怎麼會不知道呢?再演一次給她看幹麼?根本就沒必要!而且這兩隻貓靈對顧米晴所要表達的質問,前面已經直接說完了,就是『你為什麼要殺死牠?』

       「所以我認為,這兩隻貓靈在夢境裡繼續演出這一段場景,不是要給『顧米晴』看的,而是『演』給『我』看的——牠們是在對我表明:『我們找顧米晴,是因為她曾對我們做出過這麼過分的事。』」

       文一菊輕咬著唇珠,沒有出聲。

       我道:「所以在夢境裡,紅衣女子接下來,被咬出的斷腸纏住脖子,然後斷腸頻頻緊縮,把紅衣女子勒得窒息,整個人口吐白沫,睜眼亂扭,臉也開始一直扭曲變形,直到痛苦地低下頭,一動也不動,兩腿間也漸漸滴尿,以及滑落糞便——這些都是九尾化貓在表演顧米晴上吊,從投繯到斷氣的痛苦過程——而在最後,夢裡已低下頭的紅衣女子猝然抬起頭,牠的臉,也徹底地變成了顧米晴上吊自殺後,屍體的臉。

       「我想,這段夢境,並非單純的要嚇我,而是有三層意思,第一層,就是這兩隻貓靈在單刀直入地告訴我:『我們要找的,就是這個這樣死掉的女人,你把她交出來吧,她現在是這副模樣,我們知道,你別想欺騙我們。』

       第二層,則要去回想『貓斷腸勒死女人』的意思。牠們勒死紅衣女人,不是使用其它外在繩索,而是用虎斑貓的斷腸——貓用自己的器官,絞殺長得像顧米晴的女人,這是牠們在開門見山地表示,牠們找到顧米晴的靈魂之後,是準備對她進行報復。

       至於第三層,就是當時在夢裡的我,看到斷腸突然自己動起來,頻頻緊縮,第一時間就覺得,斷腸像是有自己的意志,這個念頭,顯然也是九尾化貓的貓靈在透過場景,直接將『牠想要表達的意思』灌輸進我的思緒——牠其實是在警告我,最好不要插手,馬上乖乖交出顧米晴,否則牠們不會善罷干休,將要糾纏我,攻擊我,夢境裡女人痛苦慘死的模樣,就是下場!

       「恫嚇嗎……」文一菊用細若蚊鳴的聲音輕聲道。

       「對。」我說。

       文一菊不語,也不曉得她到底有沒有真的聽懂我的話,但我也不管,只逕自看向風茂陵,卻見他已好整以暇地放下咖啡。

       「嗯,馮記者,你對這兩隻貓靈託夢的意圖,與我的解析相同,沒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風茂陵用略帶嘉許的口吻道:「不過,你剛才也有說,你還有一個地方沒有搞懂,是哪個部分?」

       「其實就是在夢裡轉折的地方。」我說:「從牠們對顧米晴的質問結束,角色轉換,轉成開始對我質問的地方開始,是我沒想通的地方。」

       「怎麼說?」

       「在前面的夢裡,九尾化貓和虎斑貓都是直接、正面、且強而有力地對我進行逼問。」我說:「按理來說,已經取得夢境主導權的牠們,接下來應該可以變本加厲才對,例如在夢裡對我正面要脅恫嚇,或是在夢境裡直接攻擊我,甚至可以在夢裡殺了我,讓我驚嚇害怕,心生畏懼,馬上交出顧米晴的靈魂,這也是牠們本來的目的,不是嗎?——可是牠們沒有這麼做,反而從紅衣女子搶走虎斑貓開始,將一切意象生硬地轉折,從正面直接,變成委婉隱喻——如果我沒有換個角度思考,其實根本無法想通,也沒辦法把這個夢境拆解出這幾個層次。就會像先前一樣,根本沒想那麼多,純粹把它當成是一個印象深刻的惡夢而已啊。」

       「所以你覺得牠們在後面的託夢,做法有點脫褲子放屁?幹麼不直接一點,對不對?」

       「對!就是這個意思。」

       「嗯,那是因為,現場突然發生了一個在這兩隻貓靈意料之外的狀況,讓牠們當場手足無措,不曉得該怎麼應變。」

       「出了狀況?什麼狀況?」

       文一菊也露出好奇的表情,但風茂陵已伸手一指。

       因為她啊!」他指向一動也不動的程毓梅,說。

       「喔!」我驚愕地叫了一聲,亦轉頭望著程毓梅。

       「馮記者,你說過,你那個夢,是兩段的。」風茂陵道:「你中間中斷過,前半段是晚上夢的,後半段,是你隔天回來睡午覺時,才繼續夢下去的。」

       「是。」我應道。同時回想著當時的狀況,那一晚,我從惡夢裡驚醒,不料一睜開眼,卻看到程毓梅正湊在我的面前,盯著我猛瞧——她後來有跟我說,因為她在牆裡聽到我一直在呻吟,同時也感覺得到我「人很痛苦」,她才會馬上跑出來看——但我的心臟當時卻差點被她嚇到麻痺。

       「啊!我懂了!」我瞬間茅塞頓開,「因為程毓梅從牆裡面突然跑了出來!

       「是的,我認為這就是原因。」風茂陵道:「你沒靈能力,雖靠著個人意志力抗拒,前前後後阻斷了幾次夢的延續,但在夢境的控制權裡,最終還是輸給貓妖的亡靈,那為什麼那一晚,牠們最後並沒有逼你把夢做完,反而是中斷了呢?我想,就是因為程毓梅突然從牆裡跑出來,讓那兩隻貓靈大為震驚,當場不知所措,方寸大亂之下,牠們選擇先撤離現場。」

       「等等,風先生,牠們為什麼要逃呢?」文一菊狐疑地插口問:「牠、牠們不是很思念程小姐嗎?不是應該要很高興,能重逢久違的故主嗎?」

       因為前提情況不同。」風茂陵雙手環胸,道:「你們推想一下那個情況吧——程毓梅把這兩隻貓寄放在士林的寵物店『毳孩子樂園』時,當時她還是活人,這兩隻貓並不曉得她之後南下嘉義後遇害了,所以在這兩隻貓的記憶裡,她沒有死,只是不曉得為什麼從此失蹤,不再來接牠們。

       「但是今天,馮記者先是當著這兩隻貓靈的面前,收走了顧米晴的亡魂,牠們靠著張瑪熙的幫助,才突破了我的『鎖魂陰陽陣』,入侵這裡,結果不只忽然見到程毓梅,而且還是已經變成亡魂的姿態,對這兩隻貓靈而言,是十分衝擊的畫面,那牠們驚嚇之餘,會怎麼解讀這個狀況?」

       文一菊「呃」了一聲,不確定地說:「牠們會認為……程毓梅的靈魂被囚禁在這裡嗎?」

       我的臉色卻已沉了下去,因為我已經想到了。

       「不,因為在這兩隻貓的印象中,程毓梅沒有死,還是活人;再加上現在的程毓梅,只剩『天魂』,全身閃著螢光,和一般的正常的亡魂不一樣,所以牠們第一時間應該是不會覺得,這個靈魂就是程毓梅本尊,反而會當作『有靈能力』的我,開始在施法反擊吧。」我說:「既然牠們從一開始就認定我有法力,也認為這裡的陣法是我所設,而且我還能不停靠著個人意志力,自行阻斷牠們的託夢,那忽然從牆裡衝出一個和程毓梅一模一樣的螢光亡魂,我覺得,牠們恐怕是會認為,我察覺到牠們了,睡覺只是我在裝模作樣,實際上我是開始在暗中施展類似幻術的法術,準備對付牠們。

       「所以牠們才會馬上先撤離吧!從動物本能的角度來看,貓和狗不一樣——我們路上看到流浪貓或流浪狗,如果嚇牠們,假裝要攻擊牠們,狗還有可能會咆哮,作勢反擊,但貓都是先跑再說,要拉開安全距離後,才會回頭窺看,幾無例外——這是動物遇到危險的本能反應,這兩隻畢竟是貓靈,那時也才剛死不久,應該都還保有生前原本的反應模式。」

       文一菊朱唇微啟,愣愣地看著我。

       「沒錯,所以那天你的第一段惡夢,才沒有被牠們逼著強制做完。」風茂陵則接口道:「以及為什麼在這兩段夢之間,從晚上的白天,你都沒出什麼事,靈魂也沒被貓靈而撕碎,還有在那一晚,你背上的四道血痕也沒有痛,就結果回推來研判,那時候,這兩隻貓靈應該是已經撤離,不在這裡了。

       「這也是為什麼,在第二段惡夢裡,這兩隻貓靈的託夢會這麼從正面直接,變成委婉隱喻,因為對牠們而言,馮記者你竟然能施展幻術,還是叫出了這兩隻貓靈朝思暮想的前飼主程毓梅,我想,這大概讓牠們開始有所顧忌——就算是幻術,牠們也不願與假的程毓梅對陣——所以在第二段惡夢裡,才會用這麼繞圈子的表達方式,向你索討與恐嚇交出顧米晴的亡靈。」

       我「哼」了一聲,「原來如此,所以牠們在第二段的託夢,其實還有著劃下道的談判意味在吧!牠們在對我強調,只要交出顧米晴,就不會有衝突。」

       「是啊。」風茂陵道,但他倏地頓了一下,又道:「不過也真的好在,你做第一段惡夢時,程毓梅有跑出來,打斷這場惡夢繼續做下去。」

       「怎麼說?」

       「馮記者,你記得嗎?你說過,你從第一段惡夢驚醒後,有去拿手機,想看時間了,結果手機螢幕桌面上,原本的風景照,竟莫名的變成了顧米晴上吊自殺的那張曝光屍體照片,害你又嚇了一跳。」

       「嗯,我記得這件事。」我說。我還記得那時是凌晨三點鐘。

       「我們現在已經知道了,那張曝光屍體照,就是被你收進手機裡的顧米晴亡魂本體。」風茂陵瞥了角落的顧米晴一眼,道:「而我們也已經曉得,你的手機因為附有『黨錮之術』,程毓梅的靈魂,就是這樣被收進去,失去意識,再被文小姐拿到這裡後,因為手機的法力開始衰退失效,於是她的靈魂,才會漸漸恢復意識,並自己從手機裡跑了出來。

       「那同理可證,顧米晴的靈魂也是如此,她被你收進手機後,失去意識,而那一晚,你的手機桌面莫名變成她的自殺照,其實就是她開始恢復意識,逐漸要離開手機了——所以我才說,好在程毓梅早先一步,從牆裡跑了出來,嚇走那兩隻貓靈,否則要是顧米晴的靈魂從手機裡出現,那兩隻貓靈鐵定會攻擊她,搞不好當場就把她的靈魂撕碎了,那後面有很多事,我們就無從得知了,真是千鈞一髮。」

       「可是,那後面呢?」我則繼續問道:「在第二段惡夢之後,我醒來,看到顧米晴的靈魂已經從手機裡脫身,浮在書桌上方,結果我背上的四條血痕忽然劇痛,像刀割一樣,痛得我死去活來的,而顧米晴則直接在我的腦海裡,頻頻嚷著『放過我』、『求求你,放過我』,這些到底又是怎麼一回事?」

       「啊,這個啊。」風茂陵道:「我剛才有問了顧米晴,也核對了一下時間軸,簡單來說,就是因為那天下午,你在被這兩隻貓靈進行第二次的託夢的同時,我正在命案現場招魂,因為兩邊同步進行的關係,導致在你的租屋處這裡,發生了這些情況。

       「喔?」

       「那天的情形,是這樣的。」風茂陵比手道:「你回來後,那兩隻貓靈也再度來了,接著你入睡,牠們再度託夢,開始你的第二段惡夢,而在夢境的延續之際,我也在命案現場同步進行招魂,在我的招魂儀式召喚之下,困在你手機裡的顧米晴亡魂,感應了我的召喚,意識終於清醒過來,我剛才問過顧米晴,她表示她想要前往,才會從手機裡跑了出來。

       「但她一跑出來,正好就遇到了那兩隻貓靈——而這個時候,馮記者,那兩隻貓靈對你的託夢,應該剛好就是做到『最後紅衣女子被貓斷腸勒死,臉變成顧米晴的臉』的那個場景——而牠們發現,顧米晴的靈魂終於現身了,立刻停止託夢,轉頭準備要攻擊她,顧米晴當場大為驚嚇,她非常害怕,想要立刻逃走,但『鎖魂陰陽陣』的限制,讓她無法逃脫,也在這個時候,馮記者你恰好漸漸從惡夢中驚醒過來。」

       「我懂了!」我失聲道:「所以那時候,我醒過來,看到顧米晴懸在我的書桌上方,背脊上的那四道血痕,才會當場大痛起來,一定是因為那兩隻貓靈剛託夢完,但還蹲踞在我的身上,且準備要攻擊顧米晴的關係!」

       風茂陵點點頭。

       「難怪!」我呼出一口氣,道:「難怪那個時候,顧米晴的靈魂會一直對我嚷著『放過我』,她不是在對我說的,她是在對那兩隻貓靈說的!她在求饒!」

       「沒錯。」風茂陵道:「不過,馮記者,這也是你醒來的時候,在你的房間裡,始終沒看到那兩隻貓靈的原因——牠們原本對你有很強的訴求執念,按理來說,你應該是能看到牠們的;但當時牠們想表達的,已經靠著託夢說完了,且顧米晴的靈魂也隨即現身了,那對牠們來說,認為是你已經妥協,同意交出顧米晴的靈魂,所以就沒必要再用強烈的執念,對你來進行訴求了。

       「因此那時牠們雖然正蹲踞在你的身上,開始齜牙咧嘴,張牙舞爪,讓你背上的血痕劇痛,但你還是看不到牠們,在這個房間裡,只有看到顧米晴。」

       我瞭解地點點頭,也想起先前我再被顧米晴附身前,風茂陵對我說,顧米晴是「迫切地想要你聽到她說話」,遂問道:「風爺,所以我那個時候就能看到顧米晴,是因為當時她就已經有話,想要對我說了嗎?」

       「嗯,我有問了顧米晴,她是想跟你說話,但那個時候的她,和現在的她,想對你說的話,前後是不同的。」風茂陵道:「她跟我說,其實她那個時候,不只是在害怕那兩隻貓靈,她更害怕你。

       「呃,害怕我?」我頓感大奇。

       風茂陵道:「因為顧米晴說,她不認識你,可是你一到命案現場,就馬上用手機把她給收走了,她不知道你要幹麼,而且在手機裡又莫名地漸漸失去意識,使得她整個人嚇得六神無主。

       「而因為我的招魂儀式的關係,她再次甦醒過來,結果一從手機脫身,就看到那兩隻貓靈蹲踞在你的身上,你們三個一起看著她——從她的角度來看,她可不知道那兩隻貓靈是來對你託夢的,她的直覺反應,反而是誤認為,你之所以收走她的靈魂,是要讓她失去黎開山紫色『護身符』的保護,準備要在這裡,讓這兩隻貓靈可以對她進行報復——她想要逃走,逃到我正在招魂的地方,卻又被『鎖魂陰陽陣』困住,導致顧米晴更加驚慌失措,她認為也是你故意不讓她離開。

       我訝異地張開了嘴,沒有想到,顧米晴其實更害怕我。

       「這也是我那天招不到魂的原因,因為顧米晴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被困在這裡了。」風茂陵的視線,則再次瞥向程毓梅,「而接著,就又是關於程毓梅的因素了。」

 

       風茂陵表示,我因為劇痛,開始在床上亂扭,使得程毓梅又再一次從牆裡跑出來察看,她的出現,讓那兩隻貓靈和顧米晴都大吃一驚。

       顧米晴告訴風茂陵,她看到這兩隻貓靈一下子就躲進了我的身體。

       「應該是牠們本能的瞬間反應行為。」風茂陵道。

       「難怪牠們那一次,又中止了報復顧米晴。」我說。

       「觀望吧。」風茂陵道:「我是研判,這兩隻貓靈這次沒逃走,反而躲進你的身體,是打算先觀望看看你要幹麼。」

       所以當程毓梅對我問話,我忍痛舉手,對著顧米晴鬼魂一指的舉動,讓情況立時驟變。

       程毓梅一看到顧米晴的亡魂,當場就嚇得高分貝大叫「鬼啊!」旋即又縮回牆壁裡去,讓我氣急地掙扎爬起,拍牆與她吼叫對話——風茂陵研判,這樣的互動,使得那兩隻貓靈終於驚覺,這個全身充滿螢光的「東西」,不是我在「施展幻術」,而真的是牠們日思夜想的前飼主,程毓梅本人的鬼魂。

       這讓這兩隻貓靈第一時間徹底地錯亂。

       ——原來牠們的前飼主,並非失蹤,也不是棄養牠們,而是已經死了。

       ——而且已經變成這副模樣了。

       可是程毓梅的出現,卻也讓顧米晴更加的恐懼了。」風茂陵道:「還記得嗎?你們在她回憶裡看過的,鄒政東用洗腦的方式欺騙她,說是她間接害死了程毓梅,因此程毓梅找上她,是要找她討債,所以他半威逼,半引誘的要顧米晴一直買《太平經》,日日焚燒,祈求程毓梅的鬼魂被超渡——這個念頭是一直深植在顧米晴心中,所以在那個時候,程毓梅從牆裡出現時,顧米晴是完全嚇壞了,整個人大驚失色,她沒有想到自殺死後,程毓梅竟還不肯放過她,一路追著糾纏她到這裡來。」

       「難怪後面顧米晴是改口的!」我恍然道:「難怪她一開始是說『放過我』,後面則變成了『求求你,放過我』……前面是因為那兩隻貓靈正在我身上,她是對『我們』說的;而後面因為貓靈都躲進我的身體,但這個地方卻還有著程毓梅的靈魂存在……風爺,顧米晴是不是誤認為,我不只是要幫貓靈,還在幫著程毓梅,要找她算帳,所以她在極度恐懼,心慌意亂之下,才會對著我淒厲地哀聲求饒?要我『放過她』?

       「正是如此。」風茂陵道:「顧米晴確實是把你們都當成一夥的。」

       我啞口無言。

       難怪程毓梅那時候會跟我說,她覺得「這位顧小姐的精神很不正常」、「從頭到尾都只是一直在重覆嚷著『求求你,放過我』,好像沒有其他的意識了。」

       蓋因那一刻,顧米晴的鬼魂已再也承受不住壓力,精神已經被過度的恐懼給徹底擊垮了。

       生前如此,自殺死後還是如此,人走到這一刻,已經再也沒有能力抵抗與逃避,只好放棄,求饒。

       我沒想到,我和程毓梅會把顧米晴給嚇成這個樣子。

       「唉……」我喟然長嘆。

       風茂陵又道:「馮記者,這也是為什麼顧米晴的亡魂消失後,你的手機裡,會出現那支顧米晴的電話號碼的原因。」

       「咦?什麼意思?」我不懂。

       風茂陵道:「今天你自己也親眼目睹了,顧米晴的亡魂從手機裡跑出來前,你的手機是大響,但『沒有顯示來電號碼,也沒有顯示可觸碰接通的綠色鈕,或可掛斷的紅色鈕』,顧米晴的自殺曝光照片是接著才出現,然後才跑出來——這代表可以完全排除,真的有誰打給你的可能性;也代表電話號碼是等鬼魂跑出來後,才出現在你的手機裡的。

       我點點頭,示意能理解這個推理的前提。

       「顧米晴生前是有兩支手機的,我剛才有向她確認過,這一支電話號碼,就是之前她和鄭英書私下偷辦的那一支。」風茂陵道:「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你的手機裡後來會出現這支號碼,她只告訴我,她當時驚慌地面對著你們之際,腦中是不斷地浮現出鄭英書的容貌,以及不斷地想起這支電話號碼。」

       我一聽,心念微動,業已理解了風茂陵將要表達的意思,遂道:「是她下意識想找到這支手機,打電話去求救,對不對?」

       「對。」風茂陵道:「這大概是她生前的習慣行為,她的世界裡只有鄭英書,在屈服於鄒政東之前,她一遇到自己無法解決的狀況,唯一的方法就是打電話向鄭英書求救,因為她也只有鄭英書可以求救。

       所以馮記者,這支電話號碼,響完後之所以會出現在你的手機裡,其實就是顧米晴的亡魂現身後,在遭逢重大情緒的轉折,例如恐懼,或是憤怒,或是難過,意識裡『想要改變眼前現況』的思緒殘留,和你與程毓梅先前所看到的回憶一樣,都是顧米晴亡靈記憶的遺跡。

       「原來是這樣啊……」我說,但倏地又想起一件事,於是又追問道:「對了!我後來有回撥這支電話號碼,結果卻都變成空號,黎開山和秦台生也打過,也都一樣,這又是怎麼一回事?是顧米晴的靈魂不讓我們回撥嗎?」

       因為我想到,顧米晴的亡靈曾經作祟,讓所有記者的照相機、手機忽然自動關機。

       風茂陵卻搖搖頭道:「不,顧米晴說,不是她所為。

       我不大信地瞇起眼睛。

       「第一,顧米晴沒有阻撓你們撥打這支電話的必要。」風茂陵道:「第二,馮記者,我們客觀的假設一下吧,就算你回撥時,是因為顧米晴靈魂在你的電話裡阻撓好了,那黎開山和秦台生撥打時,總不可能了吧?顧米晴沒法控制他們兩人的電話吧,且若真是顧米晴在故意阻撓,黎開山會爛到察覺不出來?所以這支電話號碼回撥是空號的事,與顧米晴無關,也不可能是她幹的。

       「唔!」這說法讓我無法辯駁,只好訕訕地問:「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的看法是,今天這支電話號碼回撥是空號,與冤魂作祟無關。」風茂陵平靜地說:「應該是有人在顧米晴死後,馬上就去把這支電話號碼停掉了!

       「誰?」我登時愣住,疑惑地說:「誰會幹這種事?」

       「這件事目前只有一個人有嫌疑。」風茂陵摸了摸下巴,「我是有問過顧米晴,這支電話號碼,世上除了鄭鄒二人之外,也只有秦台生和黎開山知道,至於他們兩人會知曉的原因,前者是因為顧米晴想說多留一支電話給房東,以便聯繫;後者則是顧米晴那次要去『白波壇』前,一時未細想,在家裡貪圖方便,隨手拿了就撥,號碼才會流出到黎開山手上。

       「但這四個人裡,只有鄭英書有辦法停掉電話,因為停話要本人拿著證件去,才能辦理,而我剛才也有對顧米晴求證過了,這支手機門號當初的確是辦鄭英書的名字,不是辦她的名字——可是,我不覺得鄭英書在顧米晴死後,會馬上去做這件事。」

       我的腦中靈光一閃,「啊,我知道了!」

       「喔?你想通了。」

       「李維茵。」我說:「對吧,風爺,你也是這麼想的嗎?」

       風茂陵點點頭。

       「的確是李維茵最有可能。」我說:「她接到顧米晴寄來的包裹後,依她的個性,向丈夫說明時,一定是爆炸狀態的再度攤牌,逼問什麼時候開始再次外遇、怎麼與顧米晴私下聯絡、怎麼給顧米晴金錢等一切細節,這個時候,鄭英書百分之百會如實全招,李維茵肯定是這樣子知道了那這支電話的存在。她大概是滿腔妒火地逼著鄭英書,立刻衝去把這支手機給停了吧。」

       我越說,心裡越覺得篤定,係因我回想起,李維茵那晚綁架我之後,在顧米晴故居裡的瘋樣——

       賤女人,這十年來,我一直也都好恨哪!我每天都恨不得你去死啊!現在,你終於要消失了,連最後的氣味都要消失了!我贏了,你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滿腔的恨意,讓李維茵失心瘋,想要連顧米晴的氣味都消除掉,那她更不可能容許鄭英書繼續持有這支「專屬手機」吧!所以一定是李維茵逼著鄭英書,立刻去把這支電話號碼給停掉,才會導致後來我和黎秦二人不管怎麼回撥,都是空號的狀態。

       但一回想起李維茵在房間裡發瘋亂轉,甚至去舔牆上血字「我恨哪」的那個場景,我的身體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未退腫的雙頰依稀又痛了起來。

       潛意識裡,對那一夜的遭遇,還是感到恐懼啊……

       「你怎麼了?」風茂陵問。

       「沒事,沒事。」我搖了搖頭,不願多說。

       這時,文一菊在一旁接口低聲道:「不過顧小姐剛才也有對我們說,她對馮先生你的誤會其實並沒有持續太久。」

       「咦?為什麼?」

       文一菊道:「因為她說,程小姐再次從牆裡跑出來時,是護在你前面,對她破口大罵,但卻沒有攻擊她的意思。」

       「喔!」我登時會意,那時,在我快要痛到以為要昏死之際,原本嚇得躲回牆裡的程毓梅,又衝了出來,擋在我的面前,指著顧米晴大罵:「你鬧夠了沒啊?再這樣下去,他就要被你殺死了!

       結果,我全身的劇痛倏地就消失的無影無蹤——看來聽到這些話的,不只是顧米晴而已,還包括我身體裡的那兩隻貓靈——而半晌後,只聽顧米晴「嗚嗚」的一聲哽咽,鮮紅色的身影就漸漸消失,一場劍拔弩張的場面,被程毓梅突如其來的出面喝止,硬生生的被阻斷了。

       文一菊又道:「顧小姐說,就是因為你和程小姐的一些反應,和她所預期的認為不一樣,甚至看起來,你不太像是『有企圖』的把她的鬼魂帶來這個地方,甚至你好像也不清楚她為什麼會在這裡,程小姐好像也不認得她,所以顧小姐雖然很害怕,但也心生疑惑。

       「然後顧小姐又說,後來,她第二次從手機出來的那一次,馮先生你甚至還直接對她問說:『你怎麼會在這裡?這讓她確定,你其實是無意間把她收進來的,你沒有要害她。所以顧小姐才會嘗試著,把她當時所處於的感受,對你傳達,因為她很痛苦……」

       不曉得為什麼,文一菊越說,聲音卻越來越小,頭也有點低了下去。

       「你怎麼了?」我疑聲道。

       文一菊卻搖了搖頭,沒有說下去的意思。

       於是我看向風茂陵。

       風茂陵臉上,卻露出思索著該使用哪一種措詞,會比較恰當的神情,「嗯……因為那一次,顧米晴再度從手機裡跑出來的原因,是與文小姐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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