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鄭英書的質問,顧米晴顯得十分驚慌,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鄭英書厲聲道:「你想拿相機對『送肉粽』的隊伍拍照,對不對?」
       顧米晴猶豫地點了點頭。
       「你腦袋到底在想什麼啊?你到底知不知道做這種事情的嚴重性啊?」鄭英書勃然大怒道:「要不是我剛好想起外面守衛室的監視器螢幕還是亮的,要出去關掉,才會看到你拿著相機站在校門外,然後馬上把你拖進來。你就真的會對『送肉粽』的隊伍拍照了呀!你難道不知道這樣會被吊死鬼沖煞到嗎?」
       見鄭英書怒不可歇,顧米晴嚇得在椅子上縮成了一團,她結結巴巴地說:「我……我……」
       鄭英書的目光再次落在相機身上,他生氣地說:「顧米晴,我知道你人緣不好,可是如果你想靠著這樣的方式,在同學間引起注意,這是不對的!你這是不尊重往生者!不尊重喪家!不尊重進行這場儀式的神明和法師!」
       「不……不是這樣的!」顧米晴慌張地說:「替代役哥哥,不是……」
       「我現在就會打給教官,跟他報告這件事。」鄭英書起身,伸手去拿手機,「太誇張了你!」
       顧米晴大驚,連忙使勁地搖頭道:「不要!替代役哥哥,我求你不要——」
       「你也會怕啊?」鄭英書酸酸地說:「那剛才還想對『送肉粽』的隊伍拍照時,怎麼就不會怕了?」
       面對鄭英書連番嚴厲地指責,顧米晴百口莫辯,整個人氣急,終於「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不是這樣……不是這樣的!替代役哥哥,真的不是這個樣子的!」她一邊哭,一邊說道:「如果我沒有拍到照片的話,粘粘……粘粘她們就不會跟我當朋友了啊!」
       「粘粘?」鄭英書眉頭一皺。
       「是粘粘她們要我來拍照的啊!」顧米晴哭道:「只……只要我聽她們的話,拍到了照片,粘粘她們就不會排斥我,就會認同我,那……那班上其他人,應該也會跟著漸漸接納我,喜歡我了啊!」
       「咦?」
       「嗚嗚嗚……替代役哥哥,你……你不是說過?『想要生存下去,就要努力去獲得人家的認同』嗎?」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說道:「只……只要我『繼續去修正自己待人處事的方式』,讓別人來認同我,接下來……接下來人家就一定會慢慢的去喜歡我,接納我,然後跟我當朋友了……你之前不是這樣對我說的嗎?嗚嗚嗚嗚……」
       鄭英書愣住了。

       接下來,經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我和程毓梅在床上無聲相依著,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聽著一個女孩,一邊哭泣,一邊對著年輕的替代役,斷斷續續地吐露著所有實情。
       而年輕替代役的臉龐上,逐漸,爬滿了錯愕。
       半晌後,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用力地抓了幾下自己的頭。
       「不是這個意思啊……」他搖搖頭道:「顧米晴,我所說的『尋求認同』,根本就不是這個意思啊!這樣才不是朋友!她們根本就只是在霸凌你啊!」
       女孩卻嗚咽了一聲。
       「可是……可是……」她哽咽嗓子,哭道:「要……要是我聽話,人家對我的態度就會好一點的話,那我沒有關係。我只是希望,至少……至少別人對我的態度,不要那麼惡劣啊……我不要再這樣了,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我不要!我不要了!我好痛苦啊!替代役哥哥,我真的好痛苦啊!嗚嗚嗚哇啊啊啊啊————」
       女孩開始號啕大哭,彷彿從小到大,一路累積而來的壓力,在此時此刻,全部化成淚水宣洩而出。
       年輕的替代役一整個不知所措,他愣愣地坐在椅子上,看著女孩的眼,淚一滴一滴地從月牙型的眼眶滑出,落在那掛於她頸部,猶如狗牌的昂貴相機上。
       我和程毓梅依舊是在床上依偎著,誰也沒有講話,只是靜靜地聽著那響亮的哭泣聲,在房間裡無助地迴盪。
       場景又逐漸模糊了起來。
       而在視線徹底陷入模糊,閃光亮起前,我望著那相機的揹帶,可是無論我怎麼眨了眨眼睛,都覺得它像是一條纏在女孩脖子上的絞繩。

       一陣閃光後,眼前再度明晰。
       地點已換成在一間辦公室裡,我和程毓梅則是變成坐在這間辦公室的地上,面前有張大大的董事長用辦公桌,看起來應該是校長室。
       我們右手邊,則是一組會客用的沙發客桌椅;左手邊則是一個會議用的長型圓桌。而在沙發客桌椅那一區,正坐滿了人。
       因為我倆正坐在地上,所以聽不清那些人在說什麼。
       「我們站起來吧。」我說。
       程毓梅點了點頭,聽話地開始動作。
       我又關心地問:「你身體還可以嗎?」
       「我已經沒事了。」程毓梅輕聲說。
       於是我倆各自爬起身。卻見到眼前的雙人座沙發椅上,正坐著顧米晴,以及顧媽媽。
       我和程毓梅環視,只見雙人座沙發椅的對面,是三人座的沙發椅,椅子上則坐著兩位年紀略長,看起來都文質彬彬的男人,以及一個女教官。旁邊,則是兩位也有些年紀的女老師,各自在一張獨立的木椅子上坐著。
       我又瞥眼看去,在桌子另一頭的單人座沙發椅上,則坐著一個正翹著二郎腿,頭非常扁的中年男子,他正在抽菸。身邊則站著一位身穿黑衣黑褲,看起來活像是流氓的男人。
       只聽女教官身邊的一位男子先開了口。
       「啊,米晴的媽媽,今天發生這種事,我身為這間學校的校長,也感到很遺憾!」他朝中年扁頭客氣地一比,道:「而我們魏議員齁,也很有誠意,想說大家就坐下來,好好談談,看事情能不能有個圓滿的落幕。」
       中年扁頭吸了一口菸,吐出來,皮笑肉不笑地對著顧氏母女說:「太太,妹妹,不好意思啦,我兒子,還有粘董事長的那個女兒齁,就是調皮了一些,有時候開玩笑,拿捏不住尺寸,開過頭了,拍謝捏。」
       顧米晴還沒有反應,顧媽媽就搶先開口說話了。
       「那這樣我可以求償多少錢?
       「咦?」包括我和程毓梅在內,所有人皆是一愣。顧米晴更是錯愕地轉過頭,看著自己的母親。
       顧媽媽見沒人回她話,遂又說了一次:「我說,那這樣我可以求償多少錢?」
       魏議員的眼睛,已經瞇了起來。
       「呃,這個嘛……」校長登時感到尷尬,他朝身邊的女教官瞥了一眼,女教官立時會意,忙親切地開口道:「顧媽媽,今天我們魏議員是非常的有誠意——」
       可是顧媽媽卻打斷了女教官的話,「是啊,王教官,我曉得魏議員真的非常有誠意,畢竟我女兒都被欺負成這樣了!上次她還想要在學校裡面上吊自殺呢!」刻意的語氣,讓王教官頓時說不下去。
       魏議員冷「嘿」一聲,又吸了一口菸,沉聲道:「你要多少?」
       「五十萬。」顧媽媽斬釘截鐵地說。
       這個數字讓現場所有人都呆住了。魏議員瞇起的眼睛驀地大張,明顯不悅。他下巴對著顧米晴一揚,說:「妹妹,啊你昨天有沒有受傷?」
       顧米晴躊躇了一下,搖了搖頭。
       「對啊對啊。」校長趕緊故作姿態地說道:「米晴沒有受傷,就是整起事件最讓人感到萬幸的地方了,所以我們應該把焦點擺在——」
       然而顧媽媽卻立刻道:「我女兒的身體是沒有受傷啦,但精神明顯有受到很嚴重的創傷啊,我看我還要帶她去看精神科呢!」
       程毓梅震驚地說:「她怎麼能在這麼多人面前,這樣說自己的女兒?」
       我亦難以相信地望著顧媽媽。
       只見顧米晴立時張大了嘴,驚愕萬分地看著自己的母親。但是,顧媽媽卻一眼也不看自己的女兒。
       魏議員扁扁的頭顱逐漸難看起來,他一語不發,而校長和王教官的額頭,則稍微冒出了數顆汗粒。
       而在這時,三人座沙發椅上另一位男子,終於開了口。
       「議員,校長,顧媽媽,讓我說一句公道話吧?」
       所有人的目光立時投了過去。魏議員點點頭,校長忙道:「徐主任,請說。」
       「我先表明我的立場。我不是站在任何一方,替誰說話;我只是想要以一個客觀的角度,來說一句公道話而已。」徐主任振振有詞地說道:「其實啊,米晴,這件事坦白講,你也有責任,不是嗎?」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顧米晴更是當場像被人打了一記悶棍。
       「我……我也有責任?」她愣愣地看著徐主任。
       我和程毓梅也是無法置信地互望著。
       顧媽媽勃然大怒道:「什麼叫我女兒也有責任?這可是校園霸凌耶!」
       「顧媽媽,你先不要生氣,且聽我說。」徐主任說:「我們先重新談論一下這件事情好了,米晴啊,你平常是不是放學後,都常常跟魏宏錚、粘歆蓓他們在一起?」
       「是……」顧米晴踟躕地應道。
       徐主任朝旁邊一位獨坐在木椅上的女老師一比,又問:「而我聽你們班的周老師說,平常中午在吃午餐的時候,你是不是也常常都跟粘歆蓓、謝岑珊她們一起吃?」
       顧米晴顯然很疑惑,不曉得徐主任為什麼忽然對她問這些瑣事。
       她看了看周老師,又看了看徐主任,遲疑了一會兒,仍是應道:「是……」
       「那就對啦。」徐主任顯然已聽到他想要的答案,立刻轉頭對顧媽媽道:「顧媽媽,不是我們學校推諉卸責,而是身為在第一線教育者,我們往往是看得最清楚的——有的時候就是這樣,學生們平時好的時候很好,三五成群的膩在一起,好像沒對方就不行似的;然而一有小吵架,就馬上又互相翻臉,把對方說得惡形惡狀——可是你也聽到了,魏宏錚和粘歆蓓、謝岑珊他們,平時要麼都和米晴一起吃飯,要麼一起聚會。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如果他們真的平時就一直欺負米晴,米晴為什麼還要一直跟他們聚在一塊兒呢?」
       一席似是而非的話語,說得顧氏母女啞口無言。
       徐主任見狀,又乘勝追擊地道:「我再強調一次,我沒有想要偏坦任何一方。只是,有時候我們要釐清事情的真相,必須要看一下前因後果,不能只聽片面之詞,依憑單一事件的個案——米晴,主任不是在說你說謊,我只是用一個很客觀,很公正的角度,來分析這件事情而已。」
       徐主任一面說,一面誇張地比著手勢,像在表演一樣。而魏議員和校長的臉上,都微微露出解套的滿意笑容。
       「是啊,顧媽媽。」旁邊的王教官立刻接話道:「而且你應該也記得,上次米晴……嗯,在教室發生『那件事』之後,她也都對班導周老師、輔導老師、還有我,都說沒有事,只是心情不好而已。」
       一面說,王教官的目光一面亦望向一旁那兩位女老師,像在尋求援軍似的,她們也都忙不迭地出聲附和道:「對呀,對呀。」「是啊,當時米晴是這樣子跟我說的沒錯。」
       王教官又面露誠懇地說:「顧媽媽,我的意思是說,如果那個時候,魏宏錚和粘歆蓓、謝岑珊他們就已經在欺負米晴的話,她應該可以就向我們反應了呀!而且事後,照理來說,她們應該也會各自疏遠,不會再聚在一起吧?但『那件事』之後,就像昨天晚上一樣,米晴還是繼續跟魏宏錚和粘歆蓓、謝岑珊他們到速食店聚會呀,你要怎麼解釋這樣的狀況呢?」
       這些話,讓顧媽媽完全變成了啞巴。
       王教官則臉一轉,對顧米晴親切地說:「對吧,米晴,教官這些話有沒有說錯呢?」
       顧米晴整個人張口結舌地看著王教官,一臉呆愣。
       而旁邊的徐主任也接口道:「是啊,米晴,所以主任剛才才會說,這件事坦白講,你也有責任,銅板沒有兩個是不會響的。」
       不待顧米晴說話,校長已立刻道:「是啊,顧媽媽,我們就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來看,這看起來……也許比較像是一個學生之間做過頭的惡作劇而已。如果你要把事情定調是霸凌,會不會有一點太小題大作,而且無限上綱了呢?」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讓顧氏母女一時之間有點招架不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而站在一旁的我,則用著匪夷所思的目光,看著眼前的這一切。
       這是怎麼回事?
       這些教育人士們,很明顯是先對顧米晴進行誘導式的問話,以便得到他們想要的答案,還有反應。
       然後,他們再將這一件校園霸凌,重新定調為學生之間純粹的惡作劇。
       ——這只是一件惡作劇。
       ——只是學生之間開過頭的小玩笑。

       這是眼前這群輪番發言的教育人士們,企圖要導向的方向。
       就跟顧米晴上吊自殺後,為了掩蓋事情真相的士林偵查隊長皮子雄,直接將案子簡單地蓋棺定論一樣。
       「這只是一件自殺案。」皮子雄如是說。
       一切都在變質著。
       這場本來應是關心顧米情身心受創的會談,正在扭曲,正在走調。
       沒有人關心顧米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明明就已經對著替代役鄭英書哭訴出了一切,鄭英書也一定如實地向這些教育人士們呈報了,所以才會有了這場校長室裡的會談。
       可是沒有人關心她那一夜的恐懼,還有長期以來所遭受到的痛苦。
       沒有人把焦點放在這些事上面。
       一切正在簡化、濃縮,然後,開始在扭曲,在變形。
       「瘋了……這些人根本都瘋了……」我茫然地說著這句話,轉頭望向程毓梅。
       卻見到程毓梅正用非常傷感的眼神,看著顧米晴。
       「以前我也是這樣。」她突然道。
       「什麼?」我一愣。
       程毓梅悶悶不樂地說:「以前我在學校,被同學欺負排擠到受不了,去向老師們告狀時,老師他們的處理方式,也常常都是先跟我講一些好聽的話,但接著不知道為什麼,就會開始漸漸各打五十大板,變得我也有錯,兩邊都有問題,最後往往聽一聽,我好像還是錯的比較多的那一邊呢。」
       我震驚地說:「你……你以前被霸凌過?」
       程毓梅神情沒落地說:「我這樣的家庭背景,在學校裡被霸凌,也不是什麼意外的事吧。」
       我訝異地看著她。
       「可能我們這類人,天生都有社交障礙吧。」程毓梅又自顧自地說:「而班上又總是會有幾個講話比較大聲的人,他們會帶頭做很多事呢!搞小集團,然後找個目標對付,營造自己是班上核心的氣氛。
       「其他人都不會說話的,要不然就是跟著幫腔,落井下石,因為他們也都會害怕,要是幫我說話的話,會不會也跟著被這些小集團給欺負呢?他們只好選擇一起討厭我,有時候跟著一起欺負我,在講話中酸我,做事情時對我搞一些小動作,大家都站在同一陣線,明哲保身,以求自己不成為小集團的下一個目標。」
       我這才明白,難怪先前,在吃營養午餐那一個場景時,程毓梅一邊聽著粘粘等女生們的嘲弄話語,一邊看著在處理廚餘的顧米晴,那如一泓秋水般的眸子裡,會充滿了哀傷。
       因為程毓梅在顧米晴的身上,看到了過往的自己。
       「我也曾經以為都是自己的問題,曾經也很努力想改變自己。」程毓梅的目光望著眼前的這些教育人士們,苦笑道:「就像這些老師們說的嘛,我們這類人『也有責任』。所以我只好委屈自己,扭曲自己,放低姿態,想要去融入那些人——可是總是融不入呢!好像做什麼事,在別人眼中,都變成了可笑的行為,總是能被說閒話,酸言酸語。我後來才明白,他們根本都不需要我去改變,他們只需要我繼續扮演好這一個給他們尋開心的角色,我的努力想改變,只不過是一直在自取其辱罷了。」
       我默然無語,心底已明瞭了一些狀況,難怪先前在司令台那一個場景裡,聽到替代役鄭英書對著顧米晴說了那些充滿勵志性質的言語之後,程毓梅會突然不屑地說,這些都是「幹話」。
       因為她親身經歷過,知道這些改變是沒有用的,當既定印象造成後,再怎麼努力想扭轉自己的形象,很多時候都只是徒勞無功。
       因為很多時候,從頭到尾都不是人家「認不認同」的問題,只不過就是純粹想把你打倒,鬥垮,壓在你的頭上而已。
       看著面露憂傷的程毓梅,我的腦海裡,卻漸漸浮現出包真晨所寫的新聞報導——
       「據瞭解,長相甜美的程女在她國中時雙親便相繼病逝,胞兄疑因毒品案遭到通緝,現已失聯,雙親留下一棟公寓給她和祖父母住,但因生活習慣,常與祖父母爭執,相處並不融洽,也因此她的就學並不順遂,遲至25歲才進入X大進修部英文系就讀。」
       「程女的高中同學表示,程女高中時在班上相當活躍,熱愛唱歌,是大家心目中的開心果;而程女的大學的班導師亦哽咽激動地說,程女進入X大後,平常上課總是『乖巧認真、站第一線、樂於助人』,在大一新生入學時就自願當幹部,大二加入系學會,積極參與系務,是老師、同學心目中的好學生、好同學。但程女的大學同學私下表示,其實程女個性文靜,不善表達自己的內心世界,平日與大學的同學互動不多,在校成績也只是中等。」

       如果程毓梅高中時,真的如她的高中同學所言,很外向活潑,人緣很好,那為什麼她會「就學並不順遂,遲至25歲才進入X大英文系進修部就讀」呢?
       如果程毓梅大學時,真的如她的大學班導師所言,「乖巧認真、站第一線、樂於助人」、「積極參與系務,是老師、同學心目中的好學生、好同學」,那為什麼她後來卻會找不到人可以吐訴自己感情困境,進而走上向黎開山尋求宗教拯救的道路呢?
       我此際才察覺,其實包真晨的這段報導,是前後矛盾的。
       實情,則是如同程毓梅的大學同學私下所言:「其實程女個性文靜,不善表達自己的內心世界,平日與大學的同學互動不多,在校成績也只是中等。
       「其實包真晨在新聞稿裡,是有用隱諱的筆法,闡述出了程毓梅這一路走來,在校園裡的實際情況啊……」我心想。
       就跟很多新聞看到的一樣,為什麼出事的總是「孝子」,總是左右鄰居、親朋好友眼中「最乖巧的孩子」,總是師長同學心中「最棒的好學生」一樣。
       一切都只是當事人死亡之後,旁人在假惺惺的表演罷了。
       而在我和程毓梅的面前,坐在沙發椅上的顧米晴,仍是張著她月牙型的雙眼,愣愣地在校長、主任、女教官、班導、輔導老師、自己的親生母親、還有頭顱扁扁的魏議員等人身上來回徘徊。呆滯的眼神裡,充滿了疑惑,還有茫然。
       她張開了嘴,似乎想要說話,但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這場會議,沒有顧米晴說話的餘地,沒有人要聽她說話,也沒有人想讓她說話。
       而我和程毓梅看見,單人座沙發椅上的魏議員,高高地翹著二郎腿,非常滿意地看著眼前的這些教育人士們。
       一切正在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準備要船過水無痕。
       醜陋的扁頭顱,下巴高高地上揚,那睥睨的目光,瞥向茫然失措的顧米晴。
       宛如在看一個正在被大人們肆意地擺弄的洋娃娃一樣。
       我的視線又開始模糊了起來。

       閃光過後,眼前恢復了清晰。
       我和程毓梅並肩站在一條走廊上。我們看到,高中生顧米晴正躲在一根突出於兩窗之間的白色柱子旁,怯生生地透過窗子朝裡面偷看。
       這根柱子上,有個掛牌,寫著「校長室」三個字。
       場景依舊是校長室。
       但門卻是關著的,而從校長室的裡面,卻傳出了極大的爭吵聲。
       「怎麼回事?」我和程毓梅連忙想穿越進去門裡觀看,卻發現我倆進不了門。
       於是我倆只好走到顧米晴身邊,和她一樣,透過窗子,朝裡面偷看。
       然而,映入我倆眼簾的,卻是一個正在激烈爭執的場面。
       「校長,主任,教官,你們——你們這根本是在息事寧人啊!」
       是鄭英書。
       這位年輕的替代役,正在臉紅脖子粗地和校長、徐主任,還有王教官激烈爭執著。
       「什麼息事寧人?」王教官板起面孔叱道:「鄭英書,注意你的用詞!這是對長官講話的態度嗎?」
       「難道我說錯了嗎?」鄭英書卻大聲道:「這明明就是一起校園霸凌事件啊!那些壞學生硬逼著那個叫顧米晴的女學生,去對『送肉粽』的隊伍拍照,再怎麼看,這都是事實啊!你們怎麼能對這個事實視而不見,把焦點整個模糊掉呢?」
       王教官被鄭英書毫不客氣的一頂撞,臉色登時一陣青,一陣白。
       「我們沒有把焦點模糊掉啊,英書。」校長臉上則堆滿和藹可親的神情,試圖要安撫鄭英書的情緒,道:「我們只是把事情的真相做一個全盤的釐清,凡事都要看來龍去脈,不能只看單一個案的情形……」
       「但那是事實啊!什麼叫單一個案的情形?」鄭英書氣憤地說:「要是我沒有發現,沒有馬上衝出守衛室,把顧米晴拖進來,她一定會被吊死鬼沖煞到啊!這根本是要人去玩命哪!跟謀殺沒有兩樣啊!你們怎麼能說這只是『學生之間做過頭的惡作劇』?」
       「唉呀,英書,這、這些都是科學無法驗證的事嘛。」校長卻道:「我們教育最講求的,就是實事求是的科學精神;無法驗證的,你就不能武斷地說一定會怎麼樣呀。況且,我們人只要行得正,做事問心無愧,一切坦蕩蕩,怎麼會怕鬼呢?」
       一旁的徐主任也好聲好氣地說道:「還有,英書,你誤會了,『送肉粽』不是趕走吊死鬼,只是要趕走那個『煞氣』,這是在我們彰化……」
       「你們不要跟我東拉西扯一堆!」鄭英書猛地手一揮,硬生生地打斷了徐主任的話。
       校長和徐主任原本還堆在臉上的親切表情,倏地都僵住了。
       只聽鄭英書高聲道:「校長、主任、教官,我明明就有向你們報告過,不只這件事情。顧米晴那天也跟我吐露,那些壞學生在此之前,就對她存在著其它霸凌的情形。難道你們對這些狀況也視若無睹?」
       「證據呢?」王教官卻立刻說道:「我們不能只聽信片面之詞啊,這些指控,都要有證據,我們才能處理呀。」
       鄭英書頓了一下,他確實拿不出證據。王教官板著的臉孔微微一歪。
       「英書,你聽我說。」校長則故作親切地笑了笑,道:「你很有正義感,校長很欣賞你這樣。但你還年輕,經驗還不夠,你不知道,其實學生們都是很會說謊的,都只講對自己有利的一面。而且那個叫顧米晴的女學生……唉,家庭背景也很複雜啦!你知道嗎?她爸爸因為吸毒,現在還在坐牢呢!我不是對這樣的學生存有偏見,而是這些素行不良的學生,平時就都聚在一起,一出事,就又很沒義氣的互相推卸責任——我在想,那天搞不好是他們一堆人在那邊玩鬧,最後瞎起鬨,顧米晴才被拱出來要去拍照的,你要怎麼定義這就是霸凌?」
       「況且那天,顧米晴她媽媽一開口就是要求償五十萬元呢!」徐主任亦道:「而顧米晴也都一直不講話,這擺明就是母女倆串通好了要來幹麼的嘛!」
       眾人輪番的言語,完全不讓鄭英書有發言的機會。
       而我和程毓梅則看到,在我倆身邊的顧米晴,微尖的臉蛋繃得死緊,那粉嫩小手,正在用力地按在柱子上,她嘴唇邊有塊肌肉在抽搐。
       「所以英書,很多事情啊,都不是你表面上看得這麼簡單。」只聽校長繼續和顏悅色地說道:「我們這些在教育界服務多年的人,形形色色的學生和家長看得都多了,什麼人就有什麼樣,我們一眼就能看明白……」
       但鄭英書的臉色,卻是越來越難看,業已變成了鐵青色。
       校長見狀,忙又道:「不過英書你放心,我們還是會對顧米晴加強輔導的——我們學校的教育方針,就是絕對不會輕易放棄每一個孩子,我們會啟動專門的輔導機制。——啊,對了,英書,這次你表現的真的很好,要不要放個榮譽假?放三天你覺得好不好?去印單子來吧,我馬上簽。」
       可是鄭英書卻一邊搖頭,一邊吐出了一句話:
       「你們……這樣還算什麼教育人士?
       校長、徐主任和王教官的臉,都活像是被鄭英書當場甩了一個耳光。
       只聽鄭英書又道:
       「你們的良心,到底在哪裡?
       他的視線在眼前三人臉上來回穿梭,宛如是看著怪物似的。
       「只因為那些壞學生裡……有議員的兒子,還有某家公司老闆的女兒,所以你們選擇包庇他們……?
       「砰」的一聲,校長猛地重拍了一下辦公桌,原本和顏悅色的臉,瞬間整個垮掉,換上了一臉怒容。
       「鄭英書,你說話的態度給我好一點。」他伸出一根充滿威脅性的手指,指著鄭英書,厲聲道:「你知不知道你剛才在說什麼?」
       而一旁的徐主任,亦是慍道:「鄭英書,你知不知道你剛才的指控,是非常嚴重的?我們學校可以告你譭謗的!」
       「鄭英書,搞清楚你的身份!」王教官也跟著大聲道:「你只是替代役,不要給我搞事!」
        但鄭英書卻毫不退縮,他用凌厲的目光,掃射著眼前已變了臉色的校長、徐主任、還有王教官。
       「你們根本就都不配當一個教育者!
       他怒不可歇地大吼一聲,接著轉頭衝向門口。「砰」的一聲,他重重地把校長室的門給摔上。
       但鄭英書的腳步卻旋即頓住了。
       因為他看到了躲在柱子後方的顧米晴。
       只見他整個人愣住了。很顯然,鄭英書並不知道顧米晴正躲在外面偷看。
       一瞬間,年輕的替代役,和高中女生的目光,互望著。
       顧米晴張開了嘴,似乎想要對替代役說話。
       可是,鄭英書並沒有走過來與顧米晴說話,他只「嘖」了一聲,馬上轉過頭,朝著走廊的另一個方向疾疾而去,消失在轉彎處。
       我和程毓梅看到,顧米晴的眼眶,正泛著淚光。
       然而,在此時,校長室裡,又再度傳來交談的聲音。
       「這個替代役現在是怎樣?那是什麼態度啊?」只聽校長火冒三丈地說:「他搞不清楚他的身分是什麼嗎?」
       「校長,不好意思啦。」徐主任連忙官腔地說:「我沒想到我和王教官正在辦公室裡聊顧米晴那天的事,被他給聽到了。我們更沒想到,他竟然會沒頭沒腦地站起來跟我們爭執,還突然跑過來要找你。」
       校長怒道:「他真當自己是教育人員啊?根本就忘了自己是誰嘛!他只是替代役耶!只是來服役的耶!又不是編制內的人員,關他什麼事?」
       王教官道:「不然把他送回去成功嶺吧?就寫報告說他不服管教。」
       「欸,還是不要好了,不然辦公室的那些業務誰來做啊?」徐主任卻忙道:「還有操場那些草,以及中午的餐車,還需要有人割、有人推呢!」
       「那要怎麼處理他?」王教官忿忿不平地問:「我實在受不了他這種態度!」
       「我在想,是不是讓他過太爽了?才會在那邊管閒事。」校長說:「替代役就只是學校的雜工,叫他幹麼,他就去幹麼就好了,其它根本就不關他的事。他自以為是正義使者嗎?我看他根本就沒有這樣的自覺嘛!以後加重他的業務量吧,就讓他從早做到晚,做都做不完,我看他還有沒有辦法去管閒事!」
       「對對!」王教官忙道:「等他做不完,再釘他,說他偷懶,扣他的假!」
       「就這麼辦!」徐主任亦道:「給他一點教訓!」
       我和程毓梅看到,原本還眼眶泛淚的顧米晴,聽到這些話後,整個人像被當頭重敲了一記悶棍,完全呆住了。
       她月牙型的雙眸恐懼地大睜,像是聽到了什麼世上最恐怖的事情。
       只聽校長又囑咐道:「還有,如果他要請假,除非喪禮,或是按照法規該給的假,否則都刁他,不要輕易給他假。有空的話,突擊檢查一下他的工作日誌,有遺漏,一樣釘他!」
       校長室外,顧米晴開始在微微發抖。
       而我只覺得一股惱火感,從胸口裡熊熊冒起,直燒上腦門——這些教育人士們,竟然準備修理來幫顧米晴出頭的替代役鄭英書!
       我望向程毓梅,她白皙的鵝蛋臉也是有些扭曲,顯然亦是與我一樣的心思。
       「這些人……怎麼能這麼過分?」她輕咬著自己的下唇,對著我說。
       我無法回答她的話。
       這時,放在辦公桌上的手機忽然響起,校長將它接通。
       「議員您好,我是謝校長。」只見校長立刻又滿臉堆歡,虛偽地對著手機道:「哈哈,這只是小事嘛!議員不用太在意……啊!對了,議員,那關於我們這次校舍改建的經費,縣政府那邊……喔!喔喔!哇,真是辛苦議員了,感謝!真的感謝!我就知道,我們議員是整個彰化縣裡,最關心教育的……」
       謝校長奉承的笑聲不絕於耳,而場景又漸漸模糊起來。

       閃光過後,眼前再度明晰。
       但映入我和程毓梅眼簾的,卻是校園一樓走廊上,業已整個漆黑的夜色。
       顧米晴身穿便服,手上提著一個塑膠袋,怯生生地站在一間辦公室的門口。門並沒有關,裡面的燈是亮著的,有人在。
       我倆抬頭看了看掛牌,這間辦公室,是總務處。
       顧米晴就這樣一直站在門口,表情似乎在猶豫要不要進去。
       我和程毓梅互覷一眼,便一起穿過顧米晴的身體,走了進去,想先看看在總務處裡面的人是誰。
       是鄭英書。
       只見這位年輕的替代役,正坐在一張辦公桌的電腦椅上,使用著電腦,兩旁都堆滿了如山高的文件簿冊,彷彿隨時都會倒下來,將他壓垮。
       我和程毓梅走了到他身邊,定睛一看,只見鄭英書正在埋首處理一件學校的公文。
       程毓梅抬起頭,看向牆上的時鐘,時間顯示著,現在是晚上八點四十七分。
       她難過地說:「那些人……真的給了他一堆做不完的工作。」
       我則朝桌上那成堆的公文瞄去,很多看起來,根本就不是替代役該處理的業務。
       鄭英書突然停了下來。他摘下金絲眼鏡,打了個呵欠,伸了個懶腰,揉了揉疲倦的雙眼。
       「叩叩。」
       這時,門口傳來敲門聲。
       「誰?」鄭英書警戒地立刻戴上眼鏡,滑動電腦椅,朝辦公室的門口看去。
       是顧米晴敲了敲那扇沒有關上的門,她的臉上掛著終於下定決心的表情。
       「是你啊。」只聽鄭英書狐疑道:「都幾點了,怎麼還不回家?」
       顧米晴怯生生地問:「替代役哥哥,我……可不可以進去?」
       鄭英書比了個「請進」的手勢,顧米晴才走了進來。
       「有事嗎?」鄭英書問。
       「替代役哥哥,這個請你吃。」
       顧米晴從塑膠袋裡,掏出了一盒布丁,遞給鄭英書。
       鄭英書「喔」了一聲,道:「謝啦!剛好我還沒吃飯。」
       「那……那我去幫你買吃的。」顧米晴一聽,馬上轉身,但鄭英書連忙叫住她:「不用了,不用了。」他打開了抽屜,拿出了一碗泡麵。
       「我吃泡麵就好了。」他說。
       「那我幫你用泡麵。」顧米晴馬上伸手要去拆泡麵。
       「等等!」鄭英書卻制止了顧米晴,他奇怪地看著她,「你到底是來幹麼的?」
       「我……我……」顧米晴吞吞吐吐了半天,方道:「替代役哥哥,我是來向你道歉的,對不起……」
       「蛤?」鄭英書不解。
       「是我害了你。」顧米晴難過地望向辦公桌上那成堆的公文,還有正開著的電腦,說:「要是你沒有去向校長他們抗議,現在就不會被他們這樣對待……」
       「你又不知道我要去抗議。」鄭英書一擺手,道:「是我自願去的,跟你沒有關係。我只是沒想到,這些滿口教育理念的人,竟然一個比一個還要垃圾!」
       他突然又恨恨地啐道:「反正那群王八蛋搞不死我的,了不起頂多被送回成功嶺而已嘛,幹!怕他們喔?我只要撐到退伍就可以了。」
       顧米晴的嘴微張,似乎想講話,卻又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
       「坐下吧,不要站著。」鄭英書一面拆開一個布丁,撕開封膜,一面朝別的電腦椅努了努下巴,「不用怕,這種鄉下學校,晚上根本不會有老師來的。」
       顧米晴拉過一張椅子坐下。
       但鄭英書卻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又道:「對了,顧米晴,你那時候為什麼會躲在校長室外?我記得那時候是上課時間呀。」
       「我是下課時間路過的。」顧米晴道:「我看到你氣呼呼地走進了校長室,而徐主任和王教官又尾隨跟著進去,就想稍微偷聽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可是我……我沒想到,你是要去替我說話。所以,我才會一路聽到了上課。」
       「你沒回去教室,老師不會派同學出來找你嗎?」
       「也許有吧。」顧米晴不太確定地說:「不過……反正也不會有人在意我有沒有在教室裡,老師大概也只會叫班長去各處室通報一下而已吧……」
       這話讓鄭英書沉默了,有一段時間,他安靜地吃著布丁。
       而顧米晴又道:「不過,替代役哥哥,我這時候來,還有一件事,就是要向你道謝。」
       「道謝?」
       「謝謝你去幫我講話。」顧米晴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她的聲音微微變輕,月牙型的雙眸也不自覺地往旁邊飄動,「從來……都沒有人,會替我說話……替代役哥哥,你是第一個,會替我說話的人……謝謝你!替代役哥哥……我真的很感謝你……」
       鄭英書卻默默地把空布丁盒,放到電腦桌上。
       「其實你根本不用道謝的。」他長嘆一聲,道:「嚴格說起來,是我害了你才對。」
       「怎麼會?」顧米晴一愣。
       「那時候在司令台,我不該說那些屁話。」鄭英書沉聲道:「我不該叫你去檢視,然後去努力改變自己。因為我沒想到,你的情況是這麼的糟糕;而那些人,又一個比一個還混帳!我害你誤會了『尋求認同』的意思,變成委屈自己,去討好他們,才會導致那天晚上事情的發生。要是我沒有跟你說那些屁話,你說不定早就遠離了那些壞學生。」
       「不!替代役哥哥,你沒有錯。」顧米晴卻一個勁地搖著頭。
       「嗯?」鄭英書不解地看著她。
       「其實我自己後來也有想過,想要在這種地方生存,去討好那些人,確實也是一種方法,我只是沒有做好而已。」
       「不對!」鄭英書立刻否定道:「這才不是我所謂『尋求認同』的意思!」
       「反正,都已經過去了。」顧米晴囁嚅道:「而且,替代役哥哥,至少,你有跟我說那些話。從來都沒有人,會跟我說那些話……」
       「……」
       「總、總之,替代役哥哥,謝謝你,我非常的感謝你。」顧米晴起身,似乎要離開了。
       「等等。」但鄭英書卻叫住了她。
       顧米晴站在原地,轉頭看他。
       「那你現在還好嗎?」鄭英書問:「那件事之後,那些人還是一樣繼續欺負你嗎?」
       顧米晴黯然道:「我是不再去跟他們聚在一起了,可是他們就變成像以前一樣,有事沒事就會來找我的麻煩。」
       「嘖!」
       「不過,替代役哥哥,沒關係!」顧米晴卻馬上露出一個強顏歡笑的笑容,道:「就像你剛才說的一樣,撐過去就好了嘛,我也只要撐到畢業就好了。」
       「那畢業之後呢?」鄭英書問:「你打算上哪一所大學?」
       顧米晴卻搖了搖頭,「我……可能不會再升學了。」
       「為什麼?」
       「我的成績沒有很好。」顧米晴低下了頭,「可能考不上大學吧……而且我家……」
       「現在放棄還太早了!」鄭英書驀地喝斥道。
       顧米晴不解地看著他。
       「顧米晴,你聽著,這些人都是在地人,他們在這裡有權有勢,所以他們永遠不會離開這裡,就算短暫的出去唸大學,也很有可能一畢業就回來這裡,去接他們的家業,老闆的女兒也去當老闆,議員的兒子接著選議員。」鄭英書道:「可是你,如果不去唸大學,你就無法有理由離開你的那個家。而且你沒有學歷,你找的工作,將會受到局限,你很有可能將會一輩子留在這裡,你會永遠一直遇到這些人,這樣下去,你無法改變你的未來!你會被他們踩在腳底下一輩子!」
       顧米晴登時目瞪口呆,顯然她從來沒想過這些事情。
       鄭英書離開了電腦椅,走到顧米晴的面前。
       「米晴啊,你抬起頭,看著我!」他緩緩舉起伸雙手,搭在女孩的雙肩上,嚴肅地說:「答應替代役哥哥,接下來,你一定要好好努力唸書,拼命去考到外地的大學,然後畢業後就繼續留在外地!你一定要離開這個狗屎不如的地方!改變你的未來,永遠不要再回到這個鳥地方!」
       顧米晴抬起頭,只見在金絲眼鏡的後方,鄭英書那一對眸子,炯炯有神地望著她。
       「可是,我的成績……」
       「我會幫你的。」鄭英書武斷地說。
       「咦?」
       「顧米晴,你聽著!」鄭英書堅定地說:「以後你下課,晚上就再回來學校找我,在這裡讀書,我和你一對一!替代役哥哥以前在補習班打過工,當過課輔老師,所以你課業上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就儘管問我!
       「你一定要考到外地的大學,到外面去住,而且越遠越好,例如考到台北去!只有這樣,你才能永遠離開這裡,離開這個狗屁地方!離開這些垃圾!斷掉與這個地方人事物的一切聯繫!你一定要靠這樣,才能重新開始你的人生!」
       鄭英書一邊說著,那望著女孩的金絲眼鏡,一邊閃過折射的光輝。
       而顧米晴月牙型雙眼裡的瞳孔上,也映上了這一道光輝。
       那蒼白的尖瘦臉蛋表情微異,彷彿像是看到了從未見到的東西。
       這時,站在我身邊的程毓梅,卻突然吐出了一句話:
       「這個叫鄭英書的人,跟剛才的你,感覺很像呢……
       「咦?」我當場愣住了。
       因為這句話,讓我想起了那天,鄭英書在「食食客客」裡,對我說過的話——
       「我還以為我們是同類。」鄭英書如是說。
       我愕然地看著程毓梅,卻見她也是在看著我。
       「就只是感覺而已。」她若有所思地說。
       場景又逐漸模糊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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