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虛壹

       2016年11月29日，甫從義大接手職棒球隊的富邦悍將，宣布釋出投手許文錚，以及內野手藍少白。

       從帳面成績看來，這兩位球員被釋出不算太意外，年紀皆長，可塑性低，再加上沒有實績，被列為「戰力外」，也沒有太大的爭議。

       然而，看到許文錚被釋出，多少還是讓人感到有些遺憾。

       因為他是政府錯誤政策下的犧牲品。

       許文錚，現年29歲，下勾投手，從少棒到成棒，並未有特別突出的表現。真正讓他受到矚目的，是在2010年時，他以替代役男的身分進入興農牛，接受一年的「代訓」。

       國訓隊移交中華職棒球團「代訓」，源自於2003年兩聯盟合併後，「建全職棒二軍制度」的呼聲日益高漲，中華職棒球團卻屢屢以「球員來源不足」為藉口，於是在「政府扶植產業」的概念下，體委會將國訓隊的替代役男讓中職球團進行選秀，然後帶回去「代訓」，補充人員不足的二軍。

       同時，在替代役男役期結束前15天，球團可以提出「球團保留宣告單」，表明想優先簽下那些替代役男來簽約，增加球隊人手。體委會也表明，希望能在2007年前，讓每隻職業球團至少有50名球員，完成職棒二軍的雛形。

       可是，體委會卻沒有任何配套措施，一個專門惠利資方的制度，就此展開運作。

                說實話，台灣真的有「球員來源不足」的問題嗎？當年台灣大聯盟成立時，那魯灣4隊再加上中職的7隊，小小的台灣就有11隻職棒球隊存在，很明顯的，本土球員的數量一直都是夠的。

       再者，兩聯盟合併時，大批戰力內的球員宣告失業，且不表洪一中、林琨瀚這些被中職資方以「叛將條款」惡意封殺的轉檯球員；其他像還在當打之年的闕壯鎮，職棒生涯也畫下了句點，這一大票球員加一加，難道真的不夠每隻職業球團湊滿50名球員來建二軍？

       所以講的白話一點，「球員來源不足」從頭到尾都是個假議題，只是中華職棒這些不想又多花錢多簽球員的資方，打著「建全職棒二軍制度」的旗幟，向政府要了一批廉價勞工來湊合著當二軍用。

       是以，當年中職各球團對待替代役男之差，根本可想而知。比如兄弟象，一開始還讓替代役男打地鋪睡，連床也沒有，比成功嶺還差，甚至教練也只派了一個看不出來專業在哪裡的吳聲武，擺明就讓替代役男們自生自滅，當免錢練習生用，根本看不到所謂的「代訓」之實。

       而為了讓球團在役期結束前15天，宣告自己是「保留選手」，順利加入職棒，這些替代役男們，可以說是任由球團予取予求。許文錚的悲劇，就血淋淋地上演了。

       2010年，由名教頭徐生明領軍的完全體興農牛，在總冠軍戰裡，被前一年剛因雨刷假球案，而遭地檢署抄到全隊打掉重建的兄弟象四戰清盤，年輕的總教練陳瑞振在被外界完全看扁的狀況下，率隊奪下了兄弟象隊史第七座總冠軍。隔年，也就是2011年，興農牛在楊仁佑的主導下，解約所有洋將，開啟了萬惡的「全本土政策」。

       「全本土政策」一推行，首當其衝的自然是投手群，人手嚴重不足，於是慘絕人寰的「八壯士」，就此上演。

       話說當年，簡直奇慘無比，興農的土投們根本可以說是沒有甚麼分工精細的輪值表，每場例行賽都打得像轟轟烈烈的短期賽，陽建福、林英傑、沈鈺傑、蔡明晉、陳煥揚等「八壯士」，誰還能投，誰就上場擋著用。

       而到後來，實在是撐不住了，興農牛趕緊去找回已經釋出，業已準備上漁船去工作的吳政憲，做了兩周的重訓後，緊急調上一軍救火，沒想到才剛回來，吳政憲就在投手丘上被強襲球打倒在地上，當場用擔架抬了出去。當時我看著轉播，那種壯烈感真是難以言喻，閉上眼睛還以為在打八年抗戰。

       興農教練團想了半天，便把外野手林國民趕快再抓去練投，這種做法理所當然是沒有用。開啟了「全本土政策」的興農牛，戰績自然是悽悽慘慘戚戚。

       一軍的「八壯士」完全燃燒，人手不足的二軍當然也不惶多讓，以替代役身分給興農牛「代訓」的許文錚，就此成為興農球團亂操濫用的犧牲品，他一個人在60場二軍例行賽與7場的二軍冠軍戰裡，投了2994顆球，負擔了194又2/3局，最後在二軍的總冠軍戰第七戰，黯然吞下敗投。

       許文錚並不是高知名度的選手，再加上二軍比賽本來就不太引人注目，所以他在二軍被狂操濫用的情形，一開始並沒有人注意到，相較於廖于誠一個三秒膠就全世界呼天搶地，許文錚的狀況根本是令人掬一把同情淚，沒人疼沒人愛，連名氣也沒有，這位替代役男只能啞巴吃黃蓮，傻傻的不懂抗拒，任憑興農牛二軍教練團隨意使用。是直到有眼尖的球迷發現，怎麼這個人天天都有出賽紀錄？大家才曉得，原來當年興農牛慘的不是只有「有領薪水的『八壯士』」，二軍還有一位沒領球團薪水的「第九壯士」替代役，正在被萬惡資方瘋狂壓榨。

       大家都知道，單位虐待替代役男，是會被投訴的。許文錚某方面來說，跟被虐待沒什麼兩樣，可是大家根本拿興農沒皮條。政府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在2011年底，終結讓中職球團「代訓」替代役，全員都收回國訓隊。

       然後，隔年，投球過量的許文錚，雖然被興農簽下，但右手肘也進行了韌帶置換（Tommy John）手術。

       然後，許文錚開始在一二軍之間載浮載沉。短短幾年，興農賣給了義聯，當年的「八壯士」們陸續被釋出；義聯再賣給了富邦，沒有成績的許文錚成為新東家第一批開除掉的球員。

       當然不是在期望許文錚如果沒有被濫操濫用的話，一定會變成甚麼超級巨星，只是多少有點感慨，中職的「代訓」，到底在這位替代役男身上訓練出了甚麼東西？

                中職球團每每經營不順時，總會慣性地向政府當伸手牌要資源求救，可是當政府真的投入了資源之後，中職所回應給社會大眾的結果，往往是很難堪的。從2003年實施到2011年的「代訓」制度，可以說是全盤失敗，但沒有人為這個失敗的政策負責，剩下的，只有替代役男許文錚默默的受傷並開刀。

       或許，這位曾被隊友說球質重得像「鉛球」一樣的下勾潛水艇，不該是這樣在官員錯誤的政策下，悄然無聲地擱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