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坐倒在地,黎開山立刻厲喝一聲,大步擋在我與虎斑貓之間,而伊智坤更是馬上搶將過來,不由分說地便將我往後硬拖數步。
       而我則緊抱著血淋淋的右臂,一整個劇痛入骨。虎斑貓突如其來的反擊,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我沒想到我的同情,反而遭到了牠的反抓。
       「二馬,你沒事吧?」秦台生也急急地奔將過來,但一見我的右臂鮮血長流,他的表情一整個大駭。
       我心有餘悸地往前一望,只見虎斑貓已再度摔回地上,剛才那一記反抓,顯然已經用光了牠最後的力氣,毛茸茸的軟軀倒在紅磚地上,奄奄一息,頭依舊是歪成很怪異的角度,只是那對琥珀色的眼睛,並沒有望向已走到牠身邊的黎開山,反而仍繼續幽怨地緊盯著我。
       牠的嘴逐漸咧開。
       一股不寒而慄的感覺,倏地爬上我的心頭。
       因為牠在笑。
       我沒養過貓,所以我不曉得貓平時會不會笑。可是這一瞬間,我確信我不是眼花,這條虎斑貓的貓靈真的在笑。
       那是一種令人很不舒服的獰笑。
       一條生命在忍受攻擊到瀕死邊緣之際,做出最後反撲後,得逞的獰笑。
       漸漸的,琥珀色的眼睛開始失去光芒,可是那極度怨恨的獰笑,依舊僵在這條虎斑貓的臉上,一動也不動。
       絕望的滿足。
       就在此時,只聽黎開山長聲吟道:「天堂地獄由一念,咸登覺路脫三途!
       紫光亮起,短短數秒,這條虎斑貓的貓靈,再度被黎開山收回了佛珠內。
       一下子,頂樓又恢復到寂靜漆黑的世界。
 
       黎開山把佛珠戴回脖子上,轉過身走到我面前蹲下,看著我,又看了看我的手,瞳孔裡驀地閃過一道光芒,但卻一語不發。
       他銳利的視線讓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痛苦地抱著血淋淋的右臂。
       喬伊第一個開砲。
       「欸,你是哪根筋不對勁啊?」一掃先前忐忑不安的態度,他對著我大聲嚷嚷道:「師尊可是在救你耶!你幹麼妨礙師尊驅除惡靈啊?」
       「是啊,二馬。」秦台生亦質疑道:「你為什麼要突然阻止黎壇主呢?」
       「我受不了了。」我急忙辯解:「我看不下去了!這樣根本就是在虐貓啊!」
       「虐貓?」喬伊一臉快要暈倒的樣子,「你有沒有搞錯啊?師尊是在除靈,除靈!而且那又不是活貓,那只是貓靈,貓——靈!你竟然把牠當活生生的貓看待,你是白癡嗎?」
       我正想要反駁,卻見到站在一旁的秦台生也是表情無奈,剛才也目睹黎開山用佛珠打貓的他,雖然也同樣感到不忍,但顯然也覺得喬伊說得對——那不是活貓,只是貓靈,黎開山是在驅除惡靈。
       我頓時語塞。
       轉過頭,見黎開山眉頭緊蹙,目光也像在責備我。
       「壇主……抱歉……可是,難道沒有別的除靈方法了嗎?」我忙道:「就算牠只是靈魂,我還是覺得剛剛那樣……太、太殘忍了……」
       喬伊在一旁翻眼怪叫道:「什麼殘不殘忍?你看不下去,就轉過身去,不要看啊,這時候發什麼慈悲?」
       我張口結舌。沒想到,黎開山的眉頭卻漸漸舒開。
       「沒關係,馮博士,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他緩緩站起身,「其實,我剛才只是在做一個『測試』而已。」
       「『測試』?」
       「對,『測試』。」黎開山道:「而且我反而要感謝你,因為你的善念,讓這個『測試』有了意外的結果。」
       「蛤?」我一整個糊塗了。
       黎開山伸出手,把我從紅磚地上拉起來,「先止血吧。」他指指我右臂上鮮血長流的四條血痕。
 
       我們進入我的套房裡。
       獨獨只有伊智坤,當我和黎開山、秦台生等三人走進我的套房後,他停在門口,突然大叫一聲:「啊,我還是在外面好了,都是剛才那隻臭貓,害林爸連菸都沒抽到幾口。」
       黎開山手一擺,示意隨便他。
       於是喬伊蹲在我的套房門口,掏出香菸,點燃,吸,吐。看得出來,他很想看我們要在房間裡做什麼,但他不願意踏進我的套房半步,所以他才蹲在我的套房門口,方便他隨時伸長脖子探頭探腦。
       這樣的舉動,更讓我感覺他抽香菸之舉,只不過是他要讓我們不對他想獨自留在屋外的大動作,有所起疑罷了。
   
       一進我房間,秦台山便問道:「二馬,你這裡有沒有醫療用品?」他想幫我止血。
       我還沒開口,黎開山卻已經擺手阻止了秦台生。
       「不用了。」在秦台生不解的神情裡,黎開山轉頭問我:「馮博士,你有沒有碗之類的東西?」
       我明白黎開山找碗的用意,我是被虎斑貓的靈魂給抓傷,這是屬於靈學的範疇,用一般的醫療用品是沒什麼用的,黎開山是打算像昨天晚上在「白波壇」裡,替我除去背後那四條血痕一樣,要作法除去這四條血痕。
       「書桌左邊的第三個抽屜裡有泡麵碗。」我說。
       黎開山拿著泡麵碗走進浴室去裝水,我坐在電腦椅上,忍痛壓住傷口,鮮血不斷地從這四道傷口裡流出。
       虎斑貓那極度怨恨的獰笑,仍不停在我腦裡繚繞。
       我明明是想阻止黎開山繼續用佛珠鞭打牠啊,結果牠卻反過來攻擊我。
       一整個感到無奈。
       黎開山用碗裝好水後,走了出來,解下佛珠,放進碗裡。
       就在我以為黎開山要開始作法時,他卻突然把碗放在書桌,然後掏出了手機,點開滑動。
       只見他看了看手機,又看了看我右臂上的四條血痕,忽然道:「果然……」
       「壇主,怎麼了?」我問。
       黎開山也不回答,走到我身邊,直接把手機拿到我右臂旁邊。
       「你看。」
       我低頭一看,只見黎開山的手機螢幕裡,正顯示著昨晚在「白波壇」裡,他所拍的我的背部上,那四道由九尾化貓所抓出的血痕。
       「那是什麼啊?」一旁的秦台生驚叫,而蹲在門口的喬伊更是伸長了脖子,想看。
       「血痕之間的寬度果然不一樣。」只見黎開山一面看著手機裡的照片,一面對照著我的右臂,道。
       我頓時明白了黎開山在質疑什麼,原來是黎開山看到我右臂的血痕後,眼尖發現了九尾化貓的爪子與虎斑貓的爪子各自抓出來的血痕寬度不一樣,所以他才會拿出手機,點開之前我背上那四道血痕的照片,對照著看。
       心裡不禁惴惴,蓋因黎開山先前是判斷,我背上的那四條血痕,就是這隻左前腳已瘸的虎斑貓抓出來的。可是黎開山的判斷是錯的,昨晚我被李維茵綁架到顧米晴的故居裡之後,風茂陵就證明了那四道血痕是九尾化貓所抓出來的。
       尋思至此,一個念頭驀地閃過我的心中——對了!在此之前,黎開山從未提起過九尾化貓的存在。
       莫非黎開山一直沒有看到九尾化貓嗎?
       打從一開始,黎開山就認定一切都是那條虎斑貓的貓靈在作祟。
       所以這是不是代表著,黎開山的判斷又出錯了?
       就像先前黎開山也曾判斷,剛剛那位紅衣女子是活人。
       「至少我沒有在她身上感受到陰魂的死亡氣息。而且,她和另外一位白衣女子一直在聊天,不是嗎?那位白衣女子也是活人啊,你剛才不是也說,她後來還進店去拿便當?」他曾經如是說。雖然當時的情況,也確實是這樣沒錯。
       可是剛才所發生的一切,也證明了紅衣女子並不是活人。
       而且黎開山本人也明顯是在剛剛才意識到這件事,所以黎開山的功力,到底……
       就在我尋思之際,黎開山忽然重重的「哼」了一聲。
       「哼!看來又是我判斷錯誤了。」
       我訝異地看著他,黎開山竟然直接承認了自己兩度判斷出錯。
       只見他再度以審慎評估的眼神,緊盯著我右臂上的四道血痕。
       為了避免被黎開山看出我早已曉得這兩次血痕的兇手不是同一隻貓靈,於是我趕緊佯裝不解地問道:「壇主,你是說你判斷什麼東西錯誤了?」
       黎開山晃了一晃他手機螢幕上的照片,道:「馮博士,你看,這是昨天你背上的四道血痕,痕與痕之間的間距比較寬。」
       然後他又指了指我右臂上的四道血痕,「可是你看,現在在你手上的這四道血痕,痕與痕之間的間距明顯較窄。」
       「所以……?」
       「所以這代表,很有可能是不同的靈體抓出來的。」黎開山的語氣裡透露出一絲無奈,「我之前一直研判,你是剛才那隻虎斑貓所抓出來的,現在看來,是我判斷錯了。」
       我的心弦頓時被撥動,黎開山的這句話,代表著他真的一直都沒有看到九尾化貓
       黎開山點開手機的照相功能,「馮博士,借我照一下你現在的傷口。」
       「好。」
       「啪擦」一聲,黎開山用他的手機對著我右臂上的四道血痕拍照。
       然後他繼續看著照片,用手指反覆滑動,似想看出什麼端倪。
       半晌,他走過去端起泡麵碗,並把手機一往我的書桌一放,「算了,我先幫你消除這四道傷口吧。」
       我第一次看到這位「白波壇」的壇主臉上露出疲倦感。
    
       一樣的消除方式。
       黎開山右手比出劍指,開始低聲唸咒,一盞茶的時間後,他對劍指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一面捧起碗,一面示意我伸出右臂。
       他用劍指沾了沾碗裡的水,輕點在我右臂彎凹處其中一條血痕上,開始慢慢滑動,直至手掌。說也奇怪,隨著劍指的滑動,傷口竟然就這樣不見了,手臂肌膚恢復到原本沒被抓裂的狀態。
       目睹這一切的秦台生露出震驚的神情,而蹲在門口的喬伊卻好整以暇地抽了一口菸,彷彿他早已習慣看到黎開山施術,見怪不怪。
       與先前一樣,整個過程一點也不痛,反而有點癢。黎開山的手指觸感極柔,如搔如撫,我不禁從右臂一路癢到身體,雞皮疙瘩掉了滿地。
       然後,我竟然勃起了,陰莖不受控地在褲襠裡搭起了帳篷,跟昨晚在「白波壇」裡的情況一模一樣,當時正面面對我的顧媽媽還趕緊別過頭去,害我當場耳根開始漲紅。
       蹲在門口的喬伊當場「噗嗤」一笑,連一旁的秦台生的嘴角都訕笑地咧開,我的臉龐頓時漲成豬肝紅,一整個很難為情。
       黎開山卻對一切視若無睹。
       「不用感到不好意思。」已消除掉第一條血痕的他,又沾了沾水,平靜地繼續消除第二道血痕,劍指指甲已開始泛黑,「陰莖勃起是陽氣充足的象徵,我正在對馮博士體內注入我派的『太平真氣』,真氣補陽,可以摧動體內陽氣運轉,一過下丹田,經會陰,過肛門,所以馮博士的陰莖自然會跟著勃起,這只是正常現象,代表著他體內的陽氣正在進行小周天運轉。」
       「『太平真氣』?」我一聽,心念一動,果然是黎開山!我的研判沒有錯,果然是黎開山昨晚在「白波壇」裡,在幫我消除背上那四條血痕時,於我體內注入了這個叫「太平真氣」的東西。
       看來是這個叫「太平真氣」的東西,幫助了我扼止住了九尾化貓的攻擊啊。
       但風茂陵白淨的國字臉倏地竄上我的腦海。
       「但此氣功乃本門不外傳之絕學,馮記者既非本門弟子,是如何得到的呢?
       「沒有關係?『太平真氣』並非極易修煉之氣功,若無師父真傳,以及帶領修煉,極難有所成。如果你和那個雜碎一點關係都沒有,像他那種人,豈會輕易將『太平真氣』灌入你的體內?
       風茂陵因此懷疑,我是黎開山的弟子。
       我不禁感到疑惑,風茂陵的說法,不只代表著「太平真氣」本身就不外傳,甚至還表示他不認為黎開山會純粹只為了救我,而把珍貴且不易修煉的「太平真氣」,灌入我的體內。這是一種對黎開山人格否定的意思。
       回想起當時風茂陵說這些話前,還「呸」了一聲,足見對黎開山的鄙夷表露無遺。
       可是黎開山確實是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藉為了消除血痕,把他的「太平真氣」灌入我的體內——昨天如此,今天也是如此,而且除了救我之外,我實在看不出他還有什麼其它的動機。
       至少他沒有向我索取高額的除靈費用。昨天沒有,現在看起來應該也不會。
       於是我忍不住追問道:「壇主,這個『太平真氣』究竟是什麼東西?」
       「此乃我派獨門氣功,可除陰魂之傷,修復靈體所造成肉體的傷害;以及帶動體內陽氣運轉,使氣與神緊密結合,保護魂魄安寧。」黎開山平靜地說:「你是被靈體所抓傷,直接對你注入『太平真氣』,是最快的修復方式。」
       一面說著,黎開山已一面消除掉我右臂上的第四條血痕,然後把碗遞給我,「用手沾水,洗洗臉。」
       我照做之後,繼續試探地說道:「可是……這樣好嗎?壇主,你把你的氣功傳給我,我是說,你昨天也是用這種的方式消除我背上的那四條血痕吧?這就等於你把你們門派的獨門氣功外傳……」
       沒想到,黎開山卻斷然地手一揮,道:「這也沒什麼,小事,你不用在意。」
       見我驚愕,黎開山又道:「馮博士,所謂的獨門,其實不過就只是一個專利性的說詞,與別的門派進行區別。可是身為一個法師,如果這個獨門氣功不能用來救人,那修煉這個,又有什麼意義呢?」
       他說這些話時,紫黑色的醜臉上,確實寫滿了毫不在乎的神情。我不禁詫異地暗忖,是不是只是因為風茂陵因與黎開山不和,而存在著偏見?還是……?
       黎開山揚起右手劍指,我發現,這次他那的指甲,只有淺淺的黑色,並沒有像昨晚一樣是漆黑如墨。
       「而且……馮博士,透過剛剛的『測試』,以及這一次的注入『太平真氣』,我已經可以百分之百地確定,昨天在你背上抓出血痕的貓靈,與剛剛那條虎斑貓,絕非同一隻。」
       「『測試』?」
       但黎開山並沒有馬上回答我,他繼續進行後續工作,把劍指插入碗裡,開始拼命攪拌,直到碗裡的水捲成一碗淺黑色的漩渦。然後他喉頭輕聲一喝,業已恢復肉色的劍指翻飛,撈出那串羊脂色的佛珠,滴一滴殘餘在佛珠上的黑水後,他把佛珠重新掛回脖子上。
   
       在黎開山把這一碗黑水倒掉,走出浴室之後,我連忙追問:「壇主,你剛才做的『測試』,到底是指什麼?」
       「因為這一切比我想像的還要來得複雜。」黎開山把泡麵碗往書桌上一放,指著我床邊那道有著被封死窗子的牆壁,說道:「一切就從這個『結界』開始說吧。」
       我的心頭「格登」一響,只見黎開山突然彎腰,大動作地把我的床鋪拉開,然後走過去,伸手就把窗戶的玻璃拆了下來。
       蹲在門口的喬伊立刻詫異地驚叫了一聲,蓋因從他的角度,直接看到了貼在玻璃內側的鍾馗像。反倒是秦台生的臉上,卻一絲意外的神情也未浮現,很明顯的,他根本從頭到尾都知道,這扇封死的窗子後面,貼著鍾馗像。
       黎開山把玻璃輕輕往地上一放,轉頭對秦台生道:「秦先生,雖然你先前曾說過,你和令堂並不曉得有什麼『結界』的事,但你們確實請過風茂陵,來這裡做過一場法事,是不是?」
       「是。」秦台生道。
       「你過來看看吧。」黎開山指著隔壁套房與我這間套房之間的夾牆上,道:「剛剛我以佛珠的光芒檢視這個房間時,確實清楚地看到,這扇被封死的窗戶背後,有著『結界』的存在。啊,馮博士,你也過來看看吧。」
       秦台生走了過去。雖然早已知道黎開山所指為何,但為了假裝不知,我也起身,假意走過去要看。同時心想,難怪剛才佛珠的淡紫光掃到我床邊那扇已封死的窗子時,黎開山會忽然「喔?」了一聲,原來是他看到了牆壁之後,那個程毓梅所處的那個空無一物的房間。
       果然,黎開山是指著那一張猩紅如血的符令。
       「這是『鎖魂陰陽陣』。」黎開山道:「秦先生,風茂陵顯然並沒有幫你們除去掉原本就存在的陰物,他只是以陣法另外創造了一個異度空間,讓該陰物可以進去。」
       「什麼?竟然是這樣!」秦台生竟登時面露慍色,「黎壇主,我告訴你,當時風茂陵做完法事後,可是告訴我媽,說他把這一切都處理好了。」他對著玻璃上的鍾馗像一指,道:「所以我媽才來這裡貼了兩張鍾馗畫像,一張是貼在這裡,一張是貼在外面通往樓梯的大門,當做事後的鎮煞。我也只道風茂陵是把所有的髒東西都處理乾淨了,原來他根本就沒處理完!他媽的,看來我媽根本就是被那個臭道士給騙了!」
       「他倒也不是騙你們。」黎開山卻手一擺,道:「這是有他的原因在。」
       「原因?」秦台生眉頭一皺,而我身子一懍,黎開山到底看出了什麼?
       黎開山道:「『鎖魂陰陽陣』具有針對性,必須針對目標的靈體才能佈陣,也只有該目標的靈體才能進入透過陣法所另創的異度空間,別的靈體是沒法進入的。而通常道士會選擇佈『鎖魂陰陽陣』,而不把陰物收走,就代表兩種可能,第一個,該陰物非惡靈,且情有可原,所以道士只選擇先困住他,再另外處理,例如有些房子轉手出售後,原本屋主的祖先沒請走,留在屋宅內,他沒有傷害新屋主,但仍會讓新屋主住起來卻感覺不舒服,那道士就會選擇用『鎖魂陰陽陣』困住該靈,再去找原本屋主來處理。
       「第二個,就是也代表道士也和該陰物談好了條件,要該陰物安份別害人,而該陰物也同意了,所以道士才會選擇佈『鎖魂陰陽陣』,另創異度空間安頓該陰物,而非直接以更具攻擊性的陣法將他收走。」
       我不由得暗忖,果然是系出同門,只透過陣法的安排,黎開山就洞悉了風茂陵的意圖。
       「不過……」黎開山突然話鋒一轉,「秦先生,現在這個『鎖魂陰陽陣』,這也代表著另一件事。」
       「另外一件事?」秦台生道。
       黎開山目不轉睛地看著秦台生,猝然道:「先前在這間套房裡的這個陰物,一定也是個女鬼,對不對?」
       我的心頭當場大震,黎開山看出來了?
       秦台生卻馬上否認,「不是。」
       「少瞞我了。」黎開山道:「說到底,我也是個行家,道士會佈『鎖魂陰陽陣』,那就代表這個陰物能與道士溝通,只有修煉成妖的萬物靈,或是人類的靈魂才能辦到。可是依照我對風茂陵這個人的瞭解,如果他遇到的是妖,八成是不分青紅皂白地就先收了再說,才不會跟對方好好談什麼條件,所以先前在這間套房裡的這個陰物,一定不是妖,百分之百是個人鬼。
       「另外,秦先生,先前在你的義大利麵店裡,你第一時間可是說出『那個女鬼還在啊?』這句話,雖然張勇豪沒頭沒腦地把方向帶到了『女鬼是顧米晴』的方向,但我認為,第一時間的反應總是最直接的,最真實的,所以這就代表了,先前在這間套房裡的這個陰物,一定也是個女鬼,而且你也知情,對不對?」
       犀利的詰問,讓我一整個很緊張地看著秦台生,而秦台生的臉色,瞬間變得很像是說謊後被老師抓包的學生,有點發紅。我的手心開始冒汗,心頭七上八下,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很想硬生生地改變話題,然而無論怎麼絞盡腦汁,都想不出能立時改變現在的話題的話語。
       「黎壇主,你說得沒錯,先前在這間套房裡的,確實是個女鬼。」經過一陣吞吐,半晌後,秦台生嘆了一口,道:「可是我也只知道這樣子而已。實際上的狀況是怎樣,我也並不清楚,詳情必須要問我媽才行,因為從看屋到購入,都是她一個人和房仲接觸的,我並沒有參與整個購屋的過程,所以我並不曉得那個女鬼的狀況到底是怎樣。」
       「那也無所謂。」黎開山卻毫不在意地說:「反正那個女鬼,現在也不在這個套房裡。」
       「蛤?」秦台生一愣。
       「因為剛才我以佛珠的光芒檢視這個房間時,也沒看到該位女鬼。」
       「喔……」秦台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的情緒也稍稍一鬆,黎開山此時似乎沒有繼續追問關於該女鬼詳情的打算。
       然而,他旋即又道:「可是,這就產生了兩種可能。」
       「可能?」我忍不住問:「什麼可能?」
       黎開山炯炯的目光往整個房間一掃,道:「我首先提出一個假設——因為風茂陵在這裡設下了『鎖魂陰陽陣』,所以不只原來的女鬼,甚至連隨著馮博士移動到這裡顧米晴的靈魂,都被困在這裡,無法出去。在此之前,我一直是如此認為。可是問題就來了——剛才各位也看到了,那位紅衣女子,卻能化成長虹破空而去,『鎖魂陰陽陣』好像對她沒什麼限制之用。」
       對呀!我想起,昨晚在顧米晴的故居裡,風茂陵說他之所以會趕來,正是因為程毓梅開始衝撞「鎖魂陰陽陣」的結界,所以他只好趕過去察看。這代表一般的靈體,是無法突破「鎖魂陰陽陣」的限制。我也曾經問過風茂陵,「是不是只要『鎖魂陰陽陣』永遠存在著,程毓梅就出不去,別的靈體也會進不來?
       結果風茂陵卻對我啐道:「你在質疑我的功力嗎?
       足見風茂陵對自己所佈下的陣法相當有自信。那為什麼紅衣女子卻能這樣穿梭自如呢?
       只聽黎開山繼續道:「正因為我也看到了那位明顯『不是人鬼』的紅衣女子,竟能輕易地來去陣法內外,這樣就產生了兩種新的可能,第一個,原本的女鬼、以及顧米晴的靈魂,都和剛才那位紅衣女子一樣,早已離開了這層頂樓;第二個,就是原本的女鬼,以及顧米晴的靈魂,早已被貓的靈魂給撕成碎片。
       「這兩個假設,各自建構在不同的論點基礎上,第一個可能是建構在『『鎖魂陰陽陣』早已失效』,所以靈體就能自由地來來去去;第二個可能,則是建構在『貓的靈魂,是極兇猛的動物靈,已有撕碎靈魂的能力』。
       「這就是剛才我之所以把那條虎斑貓的貓靈放出來,並下重手用佛珠打牠的原因。因為我必須進行『測試』。」
       他停了下來,但我們沒有任何人說話,大家都靜靜地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可是黎開山卻突然沒頭沒腦地笑了一聲。
       「馮博士。」他忽然點名我,「你覺得我剛才那樣打貓很殘忍?」
       「是。」我不假思索地便道:「雖然壇主你是在除靈,可是我覺得,這種除靈方式實在是太、太讓人無法忍受了,難道沒有別的除靈方式嗎?」
       「其實嘛……」紫黑色的醜臉擠出了一絲促狹的表情,「不是我自吹自擂,但我老實說吧,要對付一般的動物靈,我根本就不需要這樣大費周章地用佛珠打牠,我都能直接唸咒收魂了,那我回去再把牠超渡掉,不就可以了嗎?」
       這話說的有理,我只能木訥地「呃……」
       黎開山道:「正是因為我沒見顧米晴的靈魂,又看見了紅衣女子化成長虹飛離,再加上用佛珠之光搜索時,又看到了『鎖魂陰陽陣』,所以我才想,我必須要實際『測試』一下,看看到底是『鎖魂陰陽陣』失效了?還是這隻虎斑貓的靈魂,業已兇猛到能有撕碎人魂的攻擊能力?
       「所以我才又把牠放了出來,開始用佛珠鞭打牠,我相信只要我下重手,牠要麼選擇逃走,要麼就選擇反抗,前者可證明『鎖魂陰陽陣』還有沒有效;後者則會顯現出這條貓魂的攻擊能力。
       「可是無論我怎麼下重手攻擊那隻虎斑貓,狀況都和我設想的不太一樣,首先,牠在這間套房裡逃竄時,並沒有直接躲進去牆壁裡,反倒是逃出門外,那代表『鎖魂陰陽陣』的異度空間,擺明不是為牠所設,所以我更斷定,風茂陵此陣之設,是為了那個原有的女鬼。」
       難怪當時虎斑貓逃出我的房門後,黎開山會「嗯?」了一聲,還臉色訝異地看了看套房門口,又看了看那道有著封死窗戶的牆壁,我這才明白,原來是因為虎斑貓奔跑的方向,與他預期的有所落差。
       黎開山繼續道:「再者,逃出門的牠,第一時間並沒有往大門逃去,反而是躲到了屋頂上,也沒有像那位紅衣女子一樣,化成長虹破空而去,當時我以佛珠的法力,把牠從屋頂上抓下來之後,我就瞭然,這代表著『鎖魂陰陽陣』的效力,還是存在的。而這條虎斑貓也知道牠逃不出陣法的限制,所以一奪門而出,牠就馬上躲上屋頂,而不是朝大門跑去。
       「後續你們也都看到了,無論是牠試圖想去衝撞大門,或是倉皇的想爬上圍牆跳樓,或是我用佛珠把牠捲起來,掃向大門,這條虎斑貓都會被一道看不見的阻力給反彈回來,這些情況都證明了,這層頂樓『鎖魂陰陽陣』的效力,不只還存在,甚至還極強,並沒有失效。」
       說到這裡,黎開山又瞥了窗子外,夾牆上的那張紅色符令一眼。
       「所以,我只需要再『測試』另一件事,那就是這條虎斑貓,到底是不是『極兇猛的動物靈,已有撕碎靈魂的能力』?因為我記得馮博士你說過,今天早上,顧米晴的靈魂在你的房間現身後,因為聽到了微弱的貓叫聲,所以就慘叫著消失了,那是不是代表著顧米晴的靈魂,其實極度害怕著這條虎斑貓的貓靈呢?那是不是肇因於這條虎斑貓的靈魂,很有可能有著撕碎靈魂的攻擊力呢?我就是基於這樣的懷疑,才決定繼續重重地鞭打這條虎斑貓。
       「不過,答案卻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蓋因無論我怎麼下重手攻擊這條虎斑貓,牠都不反抗,要麼逃,要麼乖乖讓我打。
       「不反抗的可能,也有兩種,一,牠沒有反抗能力;二,牠知道不是對手,只好放棄抵抗。虎斑貓很明顯是後者,所以牠只能乖乖讓我打,一點反擊的動作也沒有。那就證明了,牠不是『極兇猛的動物靈』,只是一般的動物靈,那自然是不具備著『已有撕碎靈魂的能力』,如果有的話,牠多少會有反擊的動作出現。那也表示,原本的女鬼,以及顧米晴的靈魂,都不可能被牠給撕碎。」
       「原來是這樣啊……」我和秦台生不約而同地低聲脫口而出這句話,原來黎開山剛才的虐貓之舉,背後其實隱藏著如此「測試」的企圖。
       黎開山又道:「馮博士,你現在還會覺得我剛才那樣很殘忍嗎?」
       我想了想,老實地說:「還是覺得很殘忍,如果再重來一次,我想我還是會阻止你。」
       黎開山笑了起來,這讓他的臉孔看起來更加醜陋,「有善念是件好事,只要是人,皆有惻隱之心。我知道你很同情這隻貓,可是我必須這麼說,有時候,該怎麼做的事,還是要怎麼做,任何同情,都不能壞了最初的真正目的,不然一切就沒意義了。」
       我頓時無語,因為相似的話,昨晚風茂陵在他的汽車裡,也曾這麼說過,只不過他是針對程毓梅。這對師兄弟某方面來說,都算是能拋棄情感層面,果斷執行要做的事的同類人。
       或許不是他們果斷,而是我太婦人之仁吧。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社會人」。
       那看來,我離所謂的「社會人」,還有段很長遠的距離。
       一陣短暫的默然後,我又問道:「壇主,那為什麼你方才卻說,我阻止你繼續打貓的善念,反而讓這個『測試』有了意外的結果?」
       黎開山對我的右臂一指,「因為牠抓傷了你。」
       「什麼意思……?」
       「這可是『有形的傷害』。」
       我當場「啊」了一聲,搞懂了黎開山所指為何。
       「人鬼之間,除非有夠強的『執念』,否則無法相見,鬼只能用影響的方式來對人進行『無形的傷害』,可是剛剛馮博士背上那四條血痕,卻是『有形的傷害』,顯然亡魂因有著夠強的『執念』,才能直接對他的肉體進行攻擊。
       昨晚在「白波壇」裡,黎開山曾如此說道。
       根據黎開山的說法,鬼的形體要能確切讓人看到,那鬼與那個人之間必定有一定程度的關係存在,除非鬼本身的「執念」,或人本身的「執念」力量夠強,人與鬼才能在我們所處的空間裡直接互見。否則鬼無法直接對人進行「有形的傷害」,只能以「卡到陰」的模式,進行感冒、身體衰弱、氣色敗壞等「無形的傷害」。
       然而現在,屬於靈體的虎斑貓竟然直接抓傷了我,和九尾化貓一樣,在我手上抓出了這四條血痕,也直接對我進行了「有形的傷害」?
       虎斑貓那極度怨恨的獰笑,又一次地浮現在我眼前。
       明顯是虎斑貓的靈魂有著夠強的「執念」啊。
       黎開山看著我,道:「所以我感到非常好奇,為什麼這條虎斑貓這麼怨恨你?照理來說,牠可是顧米晴養的貓,你和牠生前應該一點關係也沒有。可是你看,我都把牠打到快要奄奄一息了,牠卻一點還手的動作都沒有;反而是你在阻止我之後,想要靠近安撫牠,卻被牠直接抓傷,就一個普通的動物靈而言,這樣的『執念』,必須要特別的強,才能辦到哪。
       「而且,除了血痕傷口之間寬距不一之外,也因為剛才幫你消除手臂上那四道傷痕,我才能更進一步的篤定,這兩次抓傷你的靈體,不是同一隻。馮博士,你記不記得,昨晚在我的壇裡,我幫你消除背上的血痕後,有跟你說過:『不用高興的太早,這只是暫時性的壓制,說不定晚一點,它又會復發了。』」
       「有。」我確實有印象,而且後來在顧米晴的故居裡,我背上那四道血痕,確實又出現了。
       黎開山道:「因為當時我把『太平真氣』注入你的體內時,感受到一股很強反抗力量,抗拒著我的消除,所以我只能以『太平真氣』暫時壓制;但是剛才,我在幫你消除血痕時,卻一點也沒有感受到什麼反抗的力量,輕輕鬆鬆地就能完全消除掉這些血痕。而且不曉得你有沒有注意到,這一次,我的指甲也只有變成淺黑色而已。這些情況,一再地都表示著,先前抓傷你的背的靈體,與這隻虎斑貓的靈體,百分之百不是同一隻,兩者之間的靈力是差距甚大的。所以我說,馮博士你的善念,反而讓這個『測試』有了意外的結果。」
       話語的最後,竟有著嘉許的意味,我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只好尷尬地張著嘴。
       但黎開山又道:「只不過,這樣的『測試』,除了多得知貓的靈魂不知道為什麼這麼怨恨馮博士之外,還是無法解釋,為什麼先前的女鬼,以及顧米晴的靈魂,現在都不在這個房間裡?」
       秦台生唐突地插嘴道:「會不會其實不是跟這條虎斑貓,而是跟剛才那個紅衣女子有關?」
       「當然是有可能的,而且機率很大。」黎開山點點頭,「但是,我必須說,我沒有在她身上感受到陰魂的死亡氣息。而且她還曾經在『食食客客』外與另一位白衣女子聊天——除非那位白衣女子也不是活人——可是就連我們的馮博士都親眼看到了,那位白衣女子在店員的叫號下,走進去店裡拿便當,死人或是活妖怎麼可能會去做這種事?」
       的確是無法解釋的情況。一時之間,我看著黎開山,黎開山也看著我,彼此的眼神都曉得對方想不透這個情況的原因。
       各自無語地思索一陣後,黎開山又開口了,「馮博士,有件事我還想先搞清楚。」
       「哪件事?」我問。
       「照你的說法,顧米晴的靈魂曾在你這間套房裡現身兩次,對不對?」
       「對。」
       「她是突然就出現,還是怎麼樣的情況?」
       「是突然就出現。」我說:「第一次是我午覺睡醒後,她在一片漆黑的房間中,現身在我的書桌上;第二次,也就是今天早上,她是在我醒來很久,並坐在床上一段時間後,才現身在我的枕頭上。」
       「事前都沒有任何預兆嗎?」
       「預兆?」我想了想,「沒有啊。」
       「這樣啊……」黎開山頭一歪,但很快地也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他離開窗邊,去拿他放在書桌上的手機。
       手機?
       一個記憶瞬間如利箭般射進我的腦海之中。
       「對了,手機!」我猛地大叫:「手機有響!」
       黎開山愣了一下,「手機有響?」
       「對,就是手機有響。」我像是發現新大陸似的,急急地道:「顧米晴的靈魂第一次現身前,以及第二次現身前,我的手機都有響過,不過我都剛好沒有接,後來我一看,都是一組不知名的電話號碼。」
       「不知名的電話號碼?」
       「對。」我說:「我第一次有試著回撥,可是我打過去,卻是空號。」
       「空號?」
       見黎開山不解,我急急地掏出自己的手機,準備要點開「來電顯示」,把那組號碼給黎開山看。
       但就在此時,我的手機竟然大響了起來。
       一組不知名的電話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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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虛壹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