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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豎起耳朵,專注傾聽。文一菊也走到我的身邊,並肩認真聽著。

       風茂陵道:「你們上樓,開始對著顧米晴上吊的屍體拍照,是不是發生了一件事,就是所有人的相機或手機,都突然自動關機了?」

       「對。」我說:「最後是勇君哥對著顧米晴的遺體,大聲說『抱歉,我們沒有惡意,這是我們的工作,你有什麼冤情,我們一定替你找出真相,還你公道,但現在,請你不要捉弄我們。』所有人的相機和手機才又重新復活——風爺,真的是顧米晴不願意讓我們拍她的遺體嗎?」

       「是,這我有問過她,因為她覺得自己死得很難看。」風茂陵道。

       我不由得再瞥了顧米晴的靈魂一眼,尋思著,她死之後,靈魂一邊處於上吊的痛苦,一邊又見到自己的身體呈現眼睛暴突,舌頭掉出,大小便失禁洩了一床的慘樣,心情肯定是無比難受。

       文一菊也同樣哀傷地看著顧米晴。

       「但張勇豪的那些話,讓顧米晴無法反駁,她心知肚明,這也只是你們記者的工作,所以後來就沒有為難你們了。」風茂陵又道:「可是接下來,馮記者,你就開始介入了。」

       「咦?」

       風茂陵伸手指向了電腦桌,我的手機正放在桌上。

       「因為當時你也拿起這支手機拍照,還是站在顧米晴的遺體正面。」風茂陵道:「而這支手機上,有著廣華仲施加的『黨錮之術』,所以就如同我們先前所推測的,你當場就把顧米晴的靈魂,從她的腳底板硬抽出來,收進了你的手機裡。」

       說到這裡,風茂陵忽然對我比了個「三」的手勢,「而你的這個舉動,立刻就觸發了現場至少有三方的不同反應。」

       我聽得一愣,「哪三方?」

       顧米晴、那兩隻貓的靈魂、還有皮子雄。」風茂陵道:「我們就一個一個拆開來講吧,首先是顧米晴,她的靈魂被你強行從遺體裡硬抽了出來,收進手機裡的時候,她當場嚇得驚慌失措,因為她不認識你,也不知道你要幹什麼。

       「再來是那兩隻貓靈,馮記者,因為黎開山護身符的關係,牠們在無法攻擊顧米晴的情況下,早就已怨氣沖天,卻見到你一進來,就把顧米晴的靈魂收走——我們之前說過,這支手機因為附著『黨錮之術』,一旦靈魂被收進去後,靈魂本體會失去意識;而『黨錮之術』和『鎖魂陰陽陣』一樣,等於創造了另一個封閉的異度空間,靈魂一旦被封入,外面其他人會就此無法察覺該靈體的存在,這也是我和黎開山之前都無法直接察覺到,你的這隻手機裡,竟藏著顧米晴靈魂的原因——嗯,我要說的是,我想,那兩隻貓見到你一收走靈魂,牠們就忽然無法察覺顧米晴在哪裡,然後又看到你準備要離開,牠們肯定是因此而認為,你是來救走顧米晴的,所以牠們對你的插手感到憤怒,也感到不解,遂轉而將矛頭對準了你。

       「什麼!」我吃驚地張大了嘴,方才明白為什麼九尾化貓要攻擊我,原來是這個緣故,先前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但就在你退出房間之際,有一個人就上樓進來了。」風茂陵道:「我想,正是因為他的出現,讓這兩隻貓靈頓時不敢有任何動作。」

       「誰?」

       「黎開山。」風茂陵道:「皮子雄請了他來,要處理顧米晴的遺體,他的現身,讓那兩隻貓靈一時間反而不敢造次,我猜,牠們很可能當場就退避三舍的逃走了。

       「……」我琢磨著風茂陵的話。

       的確,既然那兩隻貓靈連黎開山開的紫色「護身符」,都無法突破,那黎開山本人到場時,這兩隻貓靈更不可能與之敵對了——況且從之前雙方在我租屋處外碰頭的記錄來看,九尾化貓變成的紅衣女子,沒多久就落荒而逃,而虎斑貓的靈魂也只能乖乖挨打,兩隻貓靈顯然都不是黎開山的對手——那表示,那一天在命案現場,黎開山的上樓,確實很有可能讓那兩隻貓靈察覺到危險,於是當場就逃走了。

       這或許也能解釋,那天黎開山明明有去命案現場,為什麼卻沒看到那兩隻貓的靈魂?還有,既然這兩隻貓靈本要攻擊我,但我從離開命案現場後,先去了士林分局,再到了「食食客客」吃飯,這兩趟路上,我為什麼都沒事?因為牠們當時已逃竄而去,不在現場。

       正尋思著,風茂陵又繼續道:「馮記者,你說過,離開顧米晴的租屋處後,你先去了士林分局,接著到『食食客客』吃午餐,然後黎開山也來了,對吧?」

       「對,他也來吃午餐。」

       「真是算你好運。」

       「咦?」

       「我個人研判,那應該只是一個巧遇,黎開山是恰巧來的——他要麼純粹只是為了吃飯,要麼就是像我們一般民俗的習慣,去完喪兇之地後,要去充滿人氣的地方待一下——但這一次,他剛好救了你的命,卻也讓你被誤會。

       「什麼意思?」

       「我們看著畫面來說吧。」

       見我狐疑,風茂陵一邊說,一邊走到了電腦前,重新播放著顧米晴自殺後的那天下午,我去「食食客客」用餐的影片。我和文一菊都湊過去看。

   

       時間:三月六日,下午兩點二十分。

 

       監視器畫面顯示,我在下午一點三十四分左右抵達「食食客客」,把黑色GTR機車停在店門口後,就走進去消費。而黎開山在下午一點四十二分也走進了店裡。

       風茂陵道:「馮記者,根據你之前所說的,黎開山對你提過,他是在進店時,在你的黑色GTR機車上,看到了虎斑貓的靈魂,才會主動加了你的手機,透過LINE的自動加入好友,傳訊息告訴你,告訴你『卡到陰』了,是不是?」

       「是。」

       「那換句話說,至少在黎開山進店的時候,虎斑貓的靈魂已經在這裡了。」風茂陵手指螢幕,道:「但九尾化貓呢?」

       「呃……」

       馮記者,其實黎開山『看不到九尾化貓』這件事,我一直覺得很矛盾。」風茂陵語音一轉,用很懷疑的口氣道:「他跟你說,他始終『只有看到虎斑貓的靈魂』,所以一開始認為纏著你,並在你背上抓出四道血痕的怨靈,就是虎斑貓;但他卻又看得到九尾化貓變成的紅衣女子,在『食食客客』店外也看過牠,之前還曾經在你家外面與牠交手過,但卻又堅定地說,沒有『在她身上感受到陰魂的死亡氣息』?

       「……他是這麼說的。」

       風茂陵「嘖嘖」兩聲,道:「沒關係,那我們就先以這個前提,來繼續推論。」

                   他動了一下滑鼠,「依照這個前提來研判,那代表當時在黎開山進店的時候,確實就只有虎斑貓的靈魂在店外——好,我們可以推斷當時的情況,應該是這樣——這兩隻貓靈在黎開山抵達命案現場後,逃竄而去,十之八九是先逃得遠遠的,等黎開山離開後,才又回來,但大概是在該處附近游蕩徘徊。

       而虎斑貓的靈魂大概是發現你又折了回來,去『食食客客』吃飯,所以跟了過來。雖然不曉得牠是怎麼呼喚同伴,但我們至少可以研判,九尾化貓是在你和黎開山都進店用餐後,才在虎斑貓的呼喚下,出現在店門口的。

       我安靜地聽著,不打斷風茂陵的話,但他卻去動了一下滑鼠。

       「馮記者,牠們一定很想直接闖入找你,但你之前也說過,黎開山有判斷過,貓靈無法進入『食食客客』,是因為門神的關係,對吧?」

       「對。」

       風茂陵繼續把影片移到了一點四十八分,身穿白色短袖T恤與長牛仔褲,留著一頭俏麗的金色自然捲短髮的女獸醫張瑪熙,抵達了「食食客客」,進店,在櫃台點了餐,然後又走出了店外,等叫號。

       接著,她走到我的黑色GTR機車旁,開始一個人自言自語,彷彿正在與什麼人交談,時而搖頭嘆氣,時而侃侃而談,偶爾又恍然大悟地朝店裡張望。

       風茂陵把影片暫停住。

       他問:「好,馮記者,先前在顧米晴的靈魂還沒附進你身上前,我們是怎麼推論這一段影片的?」

       我微微思索後,道:「嗯……我們是推論,這位女獸醫張瑪熙,百分之百是在和這兩隻貓對談,而從顧米晴亡魂的回憶,可以知道,她確實有能力與牠們交流,而且雙方在此之前就認識了。」

       「還有呢?」風茂陵又問道,口氣活像是他正在課堂上,正在對學生丟出問題。

       「唔,依照影片後面,張瑪熙對這兩條貓靈,朝我的背影比了『請』的手勢來看,風爺你是懷疑,她是要幫助牠們,纏上我,進而找上顧米晴;你還懷疑,這兩隻貓靈之所以都能順利突破你『鎖魂陰陽陣』的封鎖,是因為張瑪熙幫助了牠們。」

       「沒錯。」風茂陵道:「馮記者,所以根據我們先前的討論,以及搭配你在顧米晴的『人生跑馬燈』中所看到的實情,我想許多事情的情形,大概是這樣的——」

 

       我和黎開山先後進店後,九尾化貓在虎斑貓的呼喚下也來了,但牠們被門神阻擋,所以進不去。

       而且,黎開山也在裡面,並在我的身邊,讓牠們忌憚。

                  「這就是所謂的黎開山救了我一命嗎?」我問。

                  風茂陵點點頭。

       接著,張瑪熙來了。

       她應該也只是剛好要來買午餐的,卻恰巧於門口看到了九尾化貓和虎斑貓的靈魂在徘徊。

       先前有接觸過,原本還活生生,而且還是妖怪的貓,突然變成了滿腔怨氣的亡靈,任誰都會感到意外且驚愕的。

       而見到認識的靈能力女獸醫,這兩隻貓靈,顯然也找到了可以吐訴怨恨的對象。

       雙方大概是這樣子開始攀談的吧。

       「這兩隻貓靈一定是告訴張瑪熙,牠們在不明就理的情況下,被顧米晴突然殘忍殺害了,還被肢解來吃,但牠們自認從未傷害過顧米晴,卻得到了這樣的下場,所以牠們感到無比憤怒。」風茂陵指著電腦螢幕道:「且既然他們能交流,那我想,這兩隻貓靈十之八九,也有把顧米晴先前在客廳裡有擺著青色『淨符』,手機皮套裡也放著紫色『護身符』,總會燒《太平經》,以及最後上吊自殺的事,都一併傳達給了張瑪熙。

       那在張瑪熙聽來,這種感覺,就像是顧米晴終於知曉自己養的兩隻貓,都是妖怪,這些舉動,都像是在作法,企圖除妖,可是最後行為越來越怪異瘋狂

       我想,這就是讓張瑪熙決定幫助這兩隻貓靈的原因吧。因為她曾經見過這兩隻貓有保護顧米晴的舉動,知道牠們的確沒有加害飼主的意思,現在卻見到護主的寵物,最後竟慘死在自己飼主的刀下,我研判,這位女獸醫多半是生氣了——方才我們也臆測過嘛,會去當獸醫的人,對動物的愛心,多少會比一般人還要來的多一些——我猜,這位女獸醫一定是認為,就算是妖怪,顧米晴這樣對牠們痛下殺手,已經超出她的容忍範圍。

       「接下來,張瑪熙大概是詢問這兩隻貓,為什麼要在『食食客客』店門口徘徊,而我想,牠們是就此吐實了,也就是說出牠們想要報仇,準備攻擊顧米晴的靈魂,但卻被紫色『護身符』所阻;而馮記者你一進來,又突然就把顧米晴的靈魂收進手機裡,在牠們看來,是你把顧米晴救走了,因此牠們憤怒且不解,想對你興師問罪,卻被門神擋在門外。」

       「……難怪影片裡,張瑪熙會忽然恍然大悟地朝店裡張望……」

       「是的,馮記者,現在可以確定了,她就是在打量你。」風茂陵道:「張瑪熙顯然是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聖,突然插手這件事。」

       「原來我是這樣子被誤會的啊……」我嘆道。

       「還不只呢。」風茂陵道:「馮記者,你被誤會的還不只這點。」

       「喔?」

       「你覺得從門外看進去,當時在店裡的你,是什麼樣的情況?」

       「呃……」

       只見風茂陵對影片繼續點下播放。

       兩點十一分左右,黎開山走出店門,張瑪熙與空氣聊天的狀態忽然停了下來,她望著漸漸走出鏡頭外的黎開山,開始面露輕笑,並繼續對著空氣聊天。

       我登時醒悟,一旁的文一菊亦失聲道:啊,從門外的角度看起來,馮先生和黎開山在同一桌吃飯,又一直在互動聊天,感覺就像彼此是認識的,對吧?

       「你說對了。」風茂陵道:「我們就從他們的角度來看當時的情況吧——馮記者你進到命案現場,收走顧米晴的靈魂,接著穿著打扮一看就知道是個宗教人士的黎開山再出現,解下顧米晴的屍體——命案現場請人收屍本屬正常,但先收靈魂再收屍就幾乎沒有,且之後你們兩人卻又再碰頭,一起同桌吃飯互動。」

       他一邊說,雙手一邊比劃著。

       我和文一菊一同點點頭,示意我倆都聽得懂他要表達的意思。

       嗯,就像是我之前誤認你是黎開山的弟子一樣,任何人看到此幕,都會直接懷疑,你和黎開山之間是不是有關係。」風茂陵道:「姑且不論名聲好壞,黎開山這傢伙在我們這行裡,再怎麼樣,都還算是有些名氣,既然這位女獸醫張瑪熙也是同行,那我想她曉得黎開山是誰的機率,相當的高——就像我不認識柯文哲,但卻知道他是誰,長什麼模樣,是一樣的道理。」

       我心裡暗忖,風茂陵的這些話,等於間接也承認了,黎開山其實在業界裡十分有名。

       沉吟之際,我望著電腦螢幕裡的張瑪熙,她對著漸漸走出鏡頭外的黎開山,開始面露輕笑。

       我不禁回想起,顧米晴第一次帶貓去「烏拉拉動物醫院」的情形,那時張瑪熙似乎還無法判斷,這兩隻貓身體器官的衰竭,是因為黎開山下符的關係。

       ——如果現在,風茂陵的推測是正確無誤,那知悉了顧米晴生前有許多宛如作法的行徑,張瑪熙一定也會去聯想到,先前第一次看到這兩隻貓時,牠倆都是病懨懨的模樣吧。

       腦袋裡,像是有一整櫃鎖住的櫃子,被一個接著一個的打開。

       於是我沉聲問道:「風爺,所以你覺得,那個張瑪熙不只認為,我和黎開山是認識的,很有可能還是一夥的,使得讓她就此懷疑,顧米晴生前那些像除妖的舉動,搞不好是黎開山插手了這件事,對嗎?

       「沒錯,我是這麼認為的。」風茂陵道:「我想張瑪熙應該就是這樣判斷的——她覺得,一定是有人讓顧米晴知道,她養的貓,是貓妖,以致於讓原本很疼愛這兩隻貓的顧米情,態度忽然轉變,開始想作法除妖,最後走上了殺貓、食屍、自殺的瘋狂道路。

       「而馮記者你用手機收走顧米晴的亡魂之舉,多半是讓張瑪熙進而懷疑,認為『那個人』應該就是你,或是黎開山。

       「蓋因若不是你們所為,正常自殺案,只會等著家屬請道士來招魂,其他人沒必要搶先去收走亡靈,就靈能力者的角度來看,那種感覺,就像是始作俑者在事後補救地出手救人,不讓顧米晴被兩隻貓靈所害——張瑪熙當然不曉得你的手機上附有『黨錮之術』,也不會曉得顧米晴的死與鄒政東有關,因為這兩隻貓看來也不清楚那些事,自然更不可能傳達給張瑪熙知道——在資訊有限,眼前又見到兩隻貓慘死的冤魂,以及馮記者與黎開山互動吃飯的場景,我女獸醫大概是這樣先入為主的判斷了吧。」

       「嘖……」

       我咬了咬下唇,頗感無言。望著電腦螢幕裡輕笑的張瑪熙,內心不禁無奈,此時此刻,我多少已曉得,這位金髮女獸醫對著黎開山背影輕笑的意思。

       ——幕後的主使是你嗎?黎開山先生。

       ——是你在顧米晴背後下指導棋,要她拿「淨符」和「護身符」回家,要她燒書作法,害這兩隻貓的身體越來越差,對不對?

       ——是你導致這位飼主與寵物的感情,最後走上一發不可收拾的破裂,對不對?

       ——這不是除妖吧?

       ——這是離間與謀殺!

       這一抹輕笑,是女獸醫在宣告,她已決定要插手這件事。

       我看著風茂陵,他的眼神透露著,他也是這般心思。

       張瑪熙要幫這兩隻貓的冤魂,討個公道。

 

       風茂陵繼續對影片按下播放。

       兩點十七分,結完賬的我,匆匆步出「食食客客」的店門,對著張瑪熙示意我要牽車,她朝著空氣看了一眼後,一聲不響地離開我的機車,走到旁邊。

       隨後,我轉頭要牽車,並對著空無一物的機車座墊,做出揮手驅趕的動作,而張瑪熙目不轉睛地看著我,臉上露出不悅的神情。

       「女獸醫看起來不是很高興呢。」文一菊悄聲道。

       我不曉得該說什麼來應對,只好沉默不語,同時暗忖,當時我是在把那隻虎斑貓趕下去,但在張瑪熙看來,恰好卻成為了「這個人確實能看得到鬼魂,那這兩隻貓說『這個人收走顧米晴靈魂』的事,不是說謊,他肯定有靈能力」的印證。

       人的觀念一旦先入為主後,看什麼事都會戴上有色眼鏡了。

       影片裡,我把機車牽到馬路上

       張瑪熙對著空氣,朝著的我的背影,比了一個「請」的手勢。

       我心底不由得微感緊繃,現在我已明白,張瑪熙這個手勢的意義了。

       只見影片裡,「食食客客」的自動店門又再度自動打開,在我回頭一望時,張瑪熙低頭看了看手上的號碼牌,走進店裡去領她的便當。而我騎車離開之後,沒多久,她提著一袋便當,走出店外,逕自離去。

       畫面定格在這裡。

       「好,接下來,我們就來談談這裡吧。」風茂陵道:「談談影片,還有馮記者你當時自身所遇,以及你之後所做的惡夢。」

       他指著螢幕,道:「馮記者,文小姐,你們覺得,張瑪熙比這個『請』的手勢,是什麼意思?」

       「就是叫這兩隻貓先纏上我吧……」我沉聲道:「難怪那時候我把機車牽到馬路上時,背後突然有一股冷風襲來,因為『食食客客』的店門剛好打開,所以我還以為是店裡冷氣的關係……現在想想,九尾化貓肯定就是那個時候,在我的背上抓出四道血痕的吧——因為我回頭看,還有騎車離開時用後照鏡去看,都有看到牠變成的那位紅衣女子,用充滿厭惡的表情,冷冷的瞪著我,但牠一直站在原地沒動,而那隻虎斑貓也還在街心舔腳——所以那四道血痕,看來是牠在對我做記號,方便牠尋找我,後來牠才能順利附到我的身上吧。

       「你的想法跟我不謀而合。」風茂陵道。

       文一菊卻問:「可是……那牠為什麼不直接當場攻擊馮先生呢?」

       「我想是因為,張瑪熙也和這兩隻貓、我、以及黎開山一樣,都察覺不到顧米晴的靈魂在哪裡。」風茂陵道:「她和這兩隻貓靈還是想要找到顧米晴,馮記者是收走靈魂的人,雖然遷怒於他,但如果當場把他幹掉,豈不是自斷線索?」

       「原來如此。」文一菊恍然道:「所以馮先生只是被貓靈附身,一直沒有出事,是因為牠們還找不到顧小姐的靈魂呀。」

       風茂陵道:「對,所以後面,就跟馮記者當晚開始做的惡夢有關了。」

       「夢嗎……」我忍不住呢喃道。

       「是的,夢。」風茂陵朝地上一指,道:「綜合所有狀況來推斷,雖然還不曉得她是用了什麼方法,但應該可以確定,就是這位女獸醫張瑪熙暗中幫助了這兩隻貓靈,才讓牠們順利突破我的『鎖魂陰陽陣』,進來了這裡。馮記者,而你做的惡夢,其實就是這兩隻貓靈,終於找上了門,開始在對你,以及對被你收走的顧米晴,發出憤怒的質問。

   

       風茂陵的判斷,是這樣的。

       當晚,我在床上輾轉反側,半夢半醒間,像倒帶重播似的,一直見到九尾化貓變成的紅衣女郎,「食食客客」的店門前瞪著我。

       託夢。」風茂陵對我解釋道:「馮記者,這兩隻貓靈找上門後,是選擇以託夢,來對你進行質問。」

       我疑道:「牠們為什麼不一進來就直接攻擊我呢?」

       「我想,是因為牠們進來這裡後,在這個房間裡,還是找不到顧米晴,所以還是只能找你。」風茂陵道:「對這兩隻貓靈而言,你收走顧米晴,只有你才知道顧米晴身在何方所以那個時刻找你,與找顧米晴是一樣的,在攻擊你之前,必須得先對你託夢,質問你,逼你吐露顧米晴的所在位置,要她出來,解釋那個讓牠們充滿憤怒與不解的死因。」

       我仍是疑惑道:可是,既然牠們的執念夠強,為何牠們不像顧米晴這樣直接現形來質問,還要靠託夢呢?」

       「我想,牠們應該是研判,這麼做不妥。風茂陵道:「馮記者,你可別忘了,這兩隻貓靈和張瑪熙,可是認定你有靈能力啊!況且牠們來,見到『鎖魂陰陽陣』,一定認為是你佈下的!牠們怎麼可能想得到是我佈的呢?我認為,牠們多半這麼想——要是直接現形,只怕對你什麼都還沒問到,雙方就會馬上進入收妖的對戰交鋒了,還不如靠託夢。」

       「是經過小心翼翼計算後的行動嗎……」我慨然道。

       「而且『夢』是一個另類空間的環境。」風茂陵道:「只有在『夢』裡,貓靈才能製造牠們想要的情境,並主導夢境裡的情節走向。」

       我疑道:「所以在夢裡,已經騎上機車的我,動念想要調轉龍頭,回去質問那個紅衣女子,為什麼這樣看我,也是那兩隻貓靈在主導我這麼做嗎?」

       「對,既然是牠們『託夢』,製造了這樣一個夢境,那夢裡的主導權就在牠們。」風茂陵道:「不過,馮記者,你個人的意志力應該算是很強的那種,所以你不是也說嗎,你在做這個夢的時候,不停地驚醒,直到進入第八次睡眠後,才在夢裡終於調轉機車,朝那位紅衣女子騎過去——這就表示,其實你潛意識裡,是在抗拒著的,你一直處於半睡半醒,保持著一定程度的清醒,代表你不想被夢控制,所以才會不由自主地不停驚醒,自我阻斷這個夢的延續。

       「可是那個夢最後還是延續下去了。」我說。

       風茂陵道:「那當然,你又沒靈能力,在夢境的控制權裡,最終輸給貓妖的亡靈,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這樣啊……」我暗自尋思,所以在那一夜,我在床上輾轉反側,時醒時昏之際,那兩隻貓妖的陰魂其實正在屋裡,怨怒交加地看著我——只要牠們願意,當場就能把我給宰了,我當時其實跟被牠們逮住了老鼠沒什麼兩樣——想到這裡,身體不由得打了一個哆嗦。

       我訥訥地道:「可是,在那個惡夢裡,牠們沒有對我質問什麼啊?」

       風茂陵道:「是嗎?你要不要想一下,在你的夢裡,發生了什麼事?」

       「發生了什麼事……?」我皺眉,腦裡不由得轉了起來,開始回想著,那個過度延長到真實的夢境——

       「你——為——什——麼——殺——死——牠——?」

       夢裡,那紅衣女子曾對我嘶聲厲吼的聲音,漸漸浮現在耳畔。

       「喔!」

   

       在那個夢裡,我先調轉機車的龍頭,往紅衣女子騎去。

       但我馬上聽到「砰」的一聲,撞到那隻還在街心舔瘸腳的虎斑貓。

       夢裡,我的車輪輾到了牠,虎斑貓的頸子當場斷了,頭歪成很怪異的角度,從牠的眼睛、鼻孔、耳朵、嘴巴裡開始流出鮮血,牠倒在血泊裡抽搐個不停。

       我當場又驚又慌,連忙下車察看,沒想到虎斑貓竟然也看著我,表情哀怨而且不解,似乎在質問我,為什麼要殺死牠?

       牠沒有繼續發出慘叫聲,反而只是溫柔地「喵喵」兩聲,聲音輕輕的,像是被拋棄的嬰兒,在哭泣。

       一回想起夢裡的這一個畫面,我的心頭登時「格登」一聲。

       當時,在夢裡的我,是慌張地伸手抱起虎斑貓,想去找動物醫院。

       沒有想到,才一起身,就突然聽到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原本站在「食食客客」店門口前的紅衣女子,倏地衝將過來,一下子就衝到我的面前。

       我永遠記得那個畫面。

       九尾化貓變身的成紅衣女子,披頭散髮,整張臉孔扭曲且猙獰,月牙型的雙眼陡然圓睜,暴突出眼眶,眼白裡的血絲漫布,纏繞著已放大的瞳孔,原本噘起的嘴業已裂開,露出森森的利牙,吐著長的怪異的鮮紅色舌頭。

       「你——為——什——麼——殺——死——牠——?」

       牠對著我發出撕心裂肺的痛苦厲吼。

       「……原來如此啊……」我喃喃道:「原來是這樣……」

       文一菊朱唇微啟,似要發言,但風茂陵卻伸手制止了她說話,他看著我,也沒有出聲,顯然知道我正陷入回憶中,於是就任由我自言自語著。

       我的腦海繼續翻攪著。

       ——那一次,夢到這裡就斷了。

       ——但隔天,我又再度夢到了這個夢,而且是繼續延續下去的。

       ——這表示,那兩隻貓靈,一直在這裡徘徊,沒走。

       那後來,我又夢到了什麼?

       我暗想著,接下來在夢裡,紅衣女子是猛地把我懷裡的虎斑貓搶去。

       「你幹麼?」我當時對牠怒道。

       但紅衣女子卻笑了,嘴角幾乎快裂到耳朵,鮮紅色的長舌頭掛在嘴巴外面,口水從舌尖滴落,一滴一滴緩緩地滴在胸部上,染濕兩乳之間的衣服。

       我記得,我是那時才注意到,牠沒有穿內衣,紅色緊身連身裙底下,乳頭激凸著。

       ——紅衣女子的模樣,就是九尾化貓將程毓梅和顧米晴的長相與穿著,融合在一起的結果。

       ——月牙型的雙眼,是顧米晴的特徵。

       ——身穿這件紅色緊身連身裙,底下卻不穿內衣,也是顧米晴的特徵。

       ——牠原本的意思,就是在把自己的許多部分,都變成顧米晴!

       接著,在夢裡,紅衣女子突然將頭埋進虎斑貓的身體裡,將貓的腸子硬生生地咬了出來!

       「啪擦」一聲,牠頭一扯,一條斷腸從虎斑貓的腹部傷口斷裂彈出,如一條殷紅的繩狀物,隨著她的散髮血淋淋地甩到半空中,鮮血如珠,漫天飛舞。

       然後,那條斷腸陡然一捲,纏住紅衣女子的脖子。

       想到這裡,另一個曾經目睹過的畫面,卻倏地像利箭一樣,驀地破空而來,正中我的腦門。

    ——顧米晴緩緩舉起菜刀,刀鋒在半空中閃過一道銳利的光芒。

    ——然後,她對準虎斑貓的腹部,砍了下去。一條斷腸,從虎斑貓的腹部傷口斷裂彈出,如一條殷紅的繩狀物,血淋淋地甩到半空中,鮮血如珠,漫天飛舞。

       我頓時忍不住張大了嘴,「啊」了一聲,腦袋像是瞬間通了電。

       接下來,在夢裡,那條斷腸陡然一捲,纏住紅衣女子的脖子。

       我大吃一驚,急忙伸手去把虎斑貓奪回來。可是低頭一看,血泊裡,那隻虎斑貓睜著琥珀色眼珠,依舊哀怨而且不解地望著我。

       「喵……喵……」

       聲音輕輕的,細細的,如絲如絮,像在哭泣。

       為什麼要殺死我?

       虎斑貓抽搐著,想要舔自己已瘸的左前腳,但已經辦不到了。

       這時,紅衣女子一個踉蹌,我一看,牠已經被虎斑貓的斷腸勒得窒息,虎斑貓的斷腸像有自己的意志,頻頻緊縮,緊縮,於是牠開始口吐白沫,眼珠子睜得像銅鈴一樣大,全身瘋狂地亂扭。

       回憶起夢裡的這個場景,我的頭皮依舊感到發麻。

       只見紅衣女子的臉開始變形,一直扭曲。

       牠痛苦地低下頭。

       終於,牠一動也不動了。

       牠的兩腿間,漸漸開始滴出尿液,在牠紅色緊身裙底下的柏油路,暈開,成一個不圓的圓,如漣漪。

       糞便滑落。

       接下來是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

       驀地,紅衣女子猝然抬起頭。

       那是顧米晴上吊自殺後,屍體的臉。

 

       「……」

       過了一段時間後,我才從這段夢的回憶抽離。

       「呼……」我緩緩吐了一口氣。

       風茂陵的一對丹鳳眼,炯炯有神地看著我,「懂了嗎?」

       「懂了。」我也望向他,沉聲道:「但還有一個地方沒有搞懂。」

       「呃,等等!什、什麼意思啊?」說話的是文一菊,美麗卻憔悴的菱形面孔,流露出疑惑的神色——雖然她聽過我敘述過這個惡夢,但此刻,她顯然無法理解。

       我倆看向她。

       「馮記者,由你說吧。」風茂陵道:「我還是也聽聽看,你對這個夢的理解,是否與我一樣。」

       「好。」我應道。

       正要開口,卻見風茂陵拿起他放在電腦桌上,那杯還沒喝完的咖啡,喝了兩口。

       那是先前,所有人一起聽我偷錄皮鄒兩人的對話錄音檔時,我出去幫大家買的早餐飲料。

       我忍不住瞥向時鐘,想看一下時間。

       今早我起床時,是七點半。實在想都沒想到,醒來之後,竟馬上就面對了這麼多事情與突發狀況,感覺像是已經經過了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

       卻沒想到,現在才十點八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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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虛壹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