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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痛。

       我動不了。身體宛如遭到千刀萬剮似的無比巨痛,像是業已碎裂。

       頭非常暈,視線一下子變得模糊扭曲,好似在看一個隔著一層膜的異度空間;嘴裡盡是鼻血的鹹味,張口想呻吟,但卻完全發不出半點聲音。

       耳裡,只聽到跌落在床的另一邊的鄭英書,發出驚慌失措的嚷嚷聲:「這……這是什麼怪物?」

       而在我的面前,九尾化貓那如虎一般的身子,白毛皆已直豎,淡藍色的雙眼,也已睜得如銅鈴般的老大,殺氣盡現。

       但我看到,落下地的牠,身子是擋在我和鄭英書之間,九條長尾巴,剛好擋住了我看向鄭英書的視線。

       我虛弱地暗忖:「原來如此……是因為牠剛才看到了……我踹了鄭英書一腳的緣故嗎……?」

                   看來九尾化貓並不是一開始就在這間屋子裡,是剛剛才從外面進來的,所以牠只見到我正企圖要掐死李維茵,並且把想過來救人的鄭英書踹開的場面。

       牠是鄭英書和顧米晴去「毳孩子樂園」認養的,所以對鄭英書本來就也有親近感。職是,牠雖怨恨顧米晴殺了自己和虎斑貓,但一進屋,就見到我踹了鄭英書,九尾化貓還是選擇了先護住他。

       再加上,牠對我本來就有敵意,又見到眼前正被我攻擊的鄭英書,是裸體且被五花大綁住的,大概就此進而先入為主地認定,這間主臥室裡的所有狀況,都是我幹的吧,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直接先攻擊了我。

       ——大概就是因為這股具有「強烈攻擊企圖」的「執念」,威壓了全場,才讓剛從外面進來的牠,從原本我們都看不到的靈體,直接現身成為連鄭英書都能看到的存在吧。

       ——就像那一夜,風茂陵把牠從我身上趕出來時,李維茵也看得到牠一樣。

       尋思至此,我不禁又感到疑惑——那為什麼,此際這隻巨大的貓靈,身上的白光看起來竟有些黯淡,而且這些白光,似乎都在漸漸煙消雲散著呢?

       ——彷彿這隻九尾化貓的貓靈,正在漸漸消失著。

       想要繼續思考,可是我扭曲的視線,卻開始漸漸發黑,眼前的影像微微轉暗,眼皮逐漸變重,有些不受控制的半閉了下來,意識也越來越模糊,我甚至能清楚地聽見自己微弱的呼吸聲。

       我……要死了嗎……?

       這個念頭猝然浮現出來。

       這時,九尾化貓卻已又再度發出了預備攻擊的叫聲。

       「嘶……嘶嘶……」

       接著,牠發出一聲響亮的暴吼,終於又張開了血盆大口,對我撲將過來。

       「吼————」

       這一下來得又急又兇,勢如猛虎出閘,獸靈兩隻前腳利爪戟張,滿口森森利牙,泛著亮晃晃的白光,直接對著我的面門咬來,顯係這次要將我徹底咬碎;遠處的鄭英書發出高八度的驚恐尖叫聲,而再也動不了的我根本無法閃避,只好心裡長嘆一聲,閉上眼睛等死。

       然而,前方卻驀地傳來「啪」的一聲巨響,似是忽然有個東西,用力重擊在另一個東西上面。

       「吼嗚……」

       接著,一聲猶如虎吼的震耳哀鳴,跟著響起。

       於是我張開了眼。

       但甫一望去,我卻當場大吃一驚。

       因為,原本向我撲來的九尾化貓,已痛苦地滾倒到旁邊。而且,又是在主臥室的半空中,竟又再度出現了一個身影,居高臨下地飄浮著。

       不出我所料,迷途的孩子啊,你果然逃來了這裡。」這個身影用很和藹的口氣說。

       黎開山。

 

       我大感震驚。

       「黎……黎開山?他……他怎麼會這樣出現?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如果九尾化貓能在屋子的半空中突然現身,是因為牠是靈體的關係,那黎開山呢?他可是個活人啊!怎麼也能夠這樣子憑空忽然出現?而且還飄浮在半空中?

       一陣錯亂間,我瞥見,位於黎開山正下方,李維茵仍是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似是剛才業已被我掐昏,失去了意識;可是跌坐在床邊的鄭英書,臉上的表情卻變得有些困惑不解,明顯不明白為何原本正向我撲來的九尾化貓,會突然痛苦地滾倒到旁邊。

       「咦?莫非鄭英書……看不到這個黎開山嗎?」我心想。

       模糊扭曲的視線再度移向半空中的黎開山,這時,我這才察覺,情況不太對勁。

       因為這個黎開山,和九尾化貓一樣,身影太過清晰了。

       只見在一片漆黑的斗室裡,這位肥胖的「白波壇」壇主,一身黃色唐裝,傲然地飄浮在半空中,宛如天神下凡;右手持著一串羊脂色的佛珠,佛珠的另一端則垂下向地,好似他正擎著一條鋼鞭,且下垂的那一端,正飄著一絲絲殘存的白光。

       ——這間主臥室是沒有開燈的,照理來說,在這屋子裡的所有事物,視覺效果應該都和我所看到的其它東西一樣,都是光線不足下的黑白畫面才對。

       ——但我卻能清楚地看到這個黎開山的全身衣著、手上佛珠的顏色、以及他臉上的表情。

       ——就跟我能清楚地看到九尾化貓那渾身是清晰通白的靈體顏色一樣。

                   察覺這個情況,我不由得心頭一凜,「難道……這個黎開山……跟九尾化貓一樣……是靈體?……不是本尊?」

       ——對啊,就是是靈體,黎開山才可以也這樣憑空出現!身影還這麼清晰!

       我登時領悟。

       ——眼前的這個黎開山,是靈體!

       ——而又因為他並不是存有著任何強烈的「執念」才出現,所以鄭英書才會看不到他。

       ——可是,黎開山為什麼能以「靈體」的姿態出現呢?

       ——還有,為什麼我卻可以看得到他呢?

       疑惑不禁再生,於是我想撐起身子,要對著這個黎開山說話,但身體依舊是動彈不得,聲帶也像是被割斷似的,依舊無法發出半點聲音。

       然而,我同時也見到,滾倒到旁邊的九尾化貓,業已再次站起,但牠立刻倒退了好幾步,明顯要與這個黎開山拉開安全距離。

       貓靈似乎受了不小的傷,牠的神情十分痛苦,站起來的姿態也有些搖搖晃晃,並且不住地搖頭,左眼也閉上了——似是方才在我閉上眼睛之時,這個黎開山在屋子的半空中突然現身,從上方直接突襲,用佛珠重重地鞭打了九尾化貓的頭顱,讓正準備要咬死我的牠,傷到了左眼,遂痛苦地滾倒到一旁。

       想到這裡,我暗思情況恐怕就是這樣,蓋因佛珠上,還飄著一絲絲殘存的白光,明顯是從九尾化貓的身上刮下的。

       但卻見到這個黎開山,正居高臨下地望向我,似是這位法師想要知曉,方才九尾化貓所企圖要攻擊的人,究竟是誰?

       只見那對活像是布袋戲裡才會有的分岔眉毛底下,一對眸子倏地睜大,轉為意外與驚愕,「馮博士?」

       黎開山愕異地看著倒在房間漆黑的角落裡,全身赤裸,而且脖子上還繫著斷裂項圈,但卻一動也不動的我。

       「怎麼一回事啊?」他驚訝地說:「為何馮博士會在這裡呢?而且還是這副模樣?……這裡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這位法師顯然無法理解。

       於是他開始環顧整個房間,目光掃向被我掐昏而躺在床上的裸體李維茵,以及被難看地綁著,同樣也是裸體的鄭英書。

       「李女士、還有這位先生……?為什麼這些人都會出現在顧小姐的故居呢?」

       黎開山的臉上寫滿了大惑不解。

       「原來黎開山並不認識鄭英書。」我登時明白了這件事。

       但很快地,這個飄浮在半空的黎開山,似乎已想通了。

       「啊,是了!原來如此,看來是這樣子呢!」他忽然恍然大悟地看這我們,「這些人竟然都出現在顧小姐的故居裡,代表他們一定有這間屋子的鑰匙,那可見他們和顧小姐之間,是有關係的。

       「顧小姐說她之前是補習班老師,『先生』也是補習班老師……我記得李女士也是補習班的老師,丈夫也長期外遇,所以她長期都固定來跟我買『靜寐符』,想要助眠……嗯,看來這位男士,多半就是那位顧小姐口中所謂的『先生』吧!

       「只有從這個角度去切入,才能解釋這三個人現在為什麼能進來這裡。一定是這位男士也持有顧小姐這間屋子的鑰匙吧!不然這三個人是怎麼進來的呢?

       「唉,原來李女士說她丈夫長期外遇的對象,就是顧小姐啊!真是想不到呢!」

       聽著黎開山的自言自語,我的心頭頓時一凜,想起之前在顧米晴的回憶裡所看到的事——黎開山說他有一位女客人,「也是補習班的老師,因為她的先生以前曾經有過外遇,讓她也長期感到焦慮和憂鬱,因此很常失眠,所以她也都固定來跟我買『靜寐符』,回去燒化成『符水』來喝,讓自己可以好睡一點。

       原來,那個女客人,就是李維茵。

       驀地,我的心念不禁一動——難怪之前,我喝到李維茵拿出的那個小玻璃瓶裡面的不明液體,會昏睡過去,看來那十之八九就是「靜寐符」所燒化後的「符水」!

       這時,卻見到這個黎開山望著我們三人的表情,逐漸變得十分古怪,「所以……這三位今晚聚在這裡,又這副模樣,是在玩什麼情色遊戲嗎?三P?」

       他又瞥了我一眼,「然後馮博士現在是昏過去了?」

       可是這位法師仍是滯留在半空中,沒有降下來靠近察看的意思,且仍是面向著九尾化貓,似是為了防備如果自己降下來察看,九尾化貓會突然再度暴起攻擊。

       接著,他又道:「看來應該是這樣子沒有錯。」

       似乎從他那個角度與距離,沒法看清楚身子躺在一片黑暗之中的我,眼睛其實是微微張著的——而顯然他見到身處於黑暗裡的我,完全一動也不動,也一直沒有發出任何聲響,遂就這樣認為了。

       「竟然會在這裡遇到馮博士,真令我感到意外。不過,幸好這人現在剛好是昏過去的。」只聽黎開山又自顧自地說:「看來老天還是站在我這裡的呀!否則這人的體內,也有『太平真氣』,他若是醒著,我這副以『陽神之術』所做出來的『分身』,可就會被他給瞧見了。這人的心思頗為細膩,萬一被他目睹了我此際出現於此處,之後再向我追問些什麼,情況可就又變得麻煩了。」

       他的聲音裡,竟有著一絲慶幸的意味在。

       我一聽,卻頓時明白了。

       ——原來如此,眼前這個黎開山,的確不是本尊,而是本尊使用「太平真氣」,再利用那個叫什麼「陽神之術」的法術,所做出來的「分身」。

       ——而我之所以能看見這個他,正是因為我的體內,也有著一些先前黎開山注給我的「太平真氣」之緣故!

       ——可是,他在說什麼?什麼叫「萬一被他目睹了我此際出現於此處,之後再向我追問些什麼,情況可就又變得麻煩了」?這些話什麼意思?

       心念轉動間,卻見黎開山的目光,已再次移向床上的李維茵,以及床邊的鄭英書。

       他的表情漸漸變得若有所思,「難怪那時候在壇裡,李女士會是那樣與馮博士互動,不只突然親了他一下,還刻意說什麼『可是昨晚的肌膚之親,我永遠都不會忘記的。』然後馮博士馬上一副氣急敗壞想否認的模樣。現在從這個場面看來,這兩人之間,關係的確是不可告人呢!

       「不過,李女士不是因為丈夫長期外遇,而感到焦慮與憂鬱嗎?怎麼其實她自己也是出軌呢?還是與馮博士?這可真是異想不到的組合呢……但,如果是這兩個人搞外遇,那為何現在在這裡,李女士的丈夫也在呢?唉,這三個人再加上顧小姐,還真是有夠混亂的男女關係啊!唔,對了,怎麼我還是始終沒有在馮博士身邊看到顧小姐的亡魂呢?她到底去哪了呢?

       黎開山顯然是因為眼前的場景,就此產生了誤會地認定;但卻又因為眼前的場景,產生了不解。

       他竟長嘆了一口氣。

       「想不透呢!算了,雖然如果顧小姐的靈魂也在的話,等一下的事情,就會變得更容易些,但也沒有關係了,眼下還是能解決的。只是我實在沒想到,從壇裡一路追到這裡,竟然會見到了這些人,以及這樣淫亂的場景。」這位法師嘆道:「可是話說回來,這裡不是顧小姐上吊自殺的命案地點嗎?牆上的血字都還在呢!這三個人竟然還能約在這種地方行淫穢之事……唉,我真是難以理解這些人的腦袋裡,到底都裝了些什麼東西?人生在世,不是應該要為了實踐更崇高遠大的目標而活著嗎?何以世間男女,大多都只願意這樣自甘沉溺於聲色慾望裡呢?真是膚淺!」

       自言自語地說著之際,我訝異地看見,這位「白波壇」壇主的臉上,竟是流露出一種曲高和寡、知音難尋的遺憾神情。

       而他的目光,漸漸轉向了九尾化貓。

       「你……可以理解嗎?」這位法師竟對著九尾化貓如此沉聲問道:「先師生前曾傳云,世間常見諸獸,唯貓之靈性最盛;又云貓活九歲後,靈性更熾,有些便會漸漸變成貓妖;而變成貓妖之貓,有些又會開始每九年就多長一尾,待長出第九尾後,此貓妖遂成為『九尾化貓』,不只會使用幻術,還能變化成人型,以人類之姿,騷動人間。而我還真感到意外,你這種高等的『九尾化貓』,竟會被顧小姐那種凡人給收養!那個時候,我在『食食客客』外第一次見到你時,可是十分意外呢!

       「那麼,我現在想要問問,身為已經有九隻尾巴,至少已活了八九十年以上的歲月,已經可以變幻成人型的你,可以理解嗎?我的目標,我的理想,我想用宗教改造台灣這個社會的崇高發願,你,可以理解嗎?」

       可是九尾化貓卻只發出了警戒的低吼聲。

       黎開山見狀,苦笑了一聲。

       「啊,是啊,你怎麼可能理解呢?」他嘆道:「連我那個學富五車,念到了博士,在台灣學術界已是大老級教授的白癡師兄,都還是愚蠢到無法理解我這個崇高的發願了,終究只是貓妖的你,又怎麼能夠理解呢?」

       這位「白波壇」壇主自顧自地說著,我卻聽得越來越疑惑,黎開山口中所謂「用宗教想改造台灣社會的崇高發願」,到底是指什麼?是連風茂陵都無法理解的事?我不禁感到一頭霧水。

       耳畔,卻猝然浮起先前,風茂陵誤會我是黎開山的弟子時,對我所說過的嚴厲話語——

       「你回去告訴黎開山,雖然我和他二十年沒有見面,但那天的交集,我就知道這二十年來,他一點長進都沒有,甚至墮落到不可自拔!你叫他搞清楚一件事,他終究只是個人,永遠不會變成神!」

       「……?」

       還有,黎開山剛才又說了什麼?

       ——什麼叫「那個時候,我在『食食客客』外第一次見到你時,可是十分意外呢!」?

       莫非,其實打從一開始,黎開山在「食食客客」外,根本一眼便看出,那位紅衣女子,就是九尾化貓?

       可是,黎開山之前不是都一再地跟我反覆強調:

       「那名紅衣女子是活人。」

       「我沒有在她身上感受到陰魂的死亡氣息。」

       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黎開山一直在騙我?

       我的心頭不禁一凜,勉強撐住越來越模糊的意識,努力瞇起扭曲的視線,硬不使之繼續發黑,想把眼前的情況再瞧個仔細。

       只見黎開山定定地看著九尾化貓。

       耳畔,卻驀地又響起風茂陵曾經所說過的話:

       「馮記者,其實黎開山『看不到九尾化貓』這件事,我一直覺得很矛盾。」

       「他跟你說,他始終『只有看到虎斑貓的靈魂』,所以一開始認為纏著你,並在你背上抓出四道血痕的怨靈,就是虎斑貓;但他卻又看得到九尾化貓變成的紅衣女子,在『食食客客』店外也看過牠,之前還曾經在你家外面與牠交手過,但卻又堅定地說,沒有『在她身上感受到陰魂的死亡氣息』?」

       還記得那時候,風茂陵說這些話後,還發出了不太相信的「嘖嘖」兩聲。

       「……」

       ——如果一切,打從一開始,就是黎開山在對我說謊呢?

       ——如果打從一開始,在「食食客客」店外,黎開山其實真的就是已一眼認出了那個紅衣女子,是九尾化貓的貓靈所變的呢?

       這個假設刺入了我的思考機制,腦袋裡立刻「格登」了一聲,自己都當場呆了一下。

       ——有可能嗎?其實黎開山是一直故意演戲給我看?一直假裝他無法判斷紅衣女子是九尾化貓所變成的?有可能是這樣嗎?

       ——可是,如果是這樣,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有什麼必要嗎?

       疑竇不禁叢生,我勉強硬撐著意識,攪動起腦汁思考著。

       ——對了,黎開山剛才判斷我是昏過去的時候,他說了什麼?

       「竟然會在這裡遇到馮博士,真令我感到意外。不過幸好,這人現在剛好是昏過去的。」

       「看來老天還是站在我這裡的呀!否則這人的體內,也有『太平真氣』,他若是醒著,我這副以『陽神之術』所做出來的『分身』,可就會被他給瞧見了。這人的心思頗為細膩,萬一被他目睹了我此際出現於此處,之後再向我追問些什麼,情況可就又變得麻煩了。」

       這些話又是什麼意思?

       難道黎開山現在來這裡,有什麼事情,是最好不要被我給看到的嗎?

       我開始尋思著。

       ——之前,黎開山一直隱瞞著,顧米晴去「白波壇」找他,是因為見「鬼」,見到了九尾化貓在思念之下所變成的「程毓梅」,她是受到了鬼的驚嚇,才去「白波壇」求助。可是黎開山卻隱瞞了這件事,他一直都是宣稱,顧米晴是為了「斬桃花」。

       他不只對我這麼說,連對顧雄財夫妻,他也是這麼說。他故意扭曲了顧米晴來「白波壇」的動機。直到我和程毓梅進入了顧米晴生前的回憶裡,才看到了這段與黎開山說詞相左的真正情節。

       黎開山對我們所有人都說謊。

       而在顧米晴的生前回憶裡,黎開山則是對前來尋求幫助的顧米晴表示,她所謂的見「鬼」,都只是服用安眠藥後的幻覺罷了,認定她沒有卡到陰。

       黎開山到底想幹什麼?

       我狐疑地心想著,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是一般的神棍,多半會把來求助者的幻覺,當做是真的的卡到陰,藉此趁機對來求助者進行詐財,祭改、做法事、燒紙錢,甚至騙來求助者,說「你帶天命」,或是你上輩子欠了「鬼」什麼東西,才會被纏上之類的,以便進行下一次的詐財欺騙,這是司空見慣的套路。

       可是黎開山的所作所為,卻是徹底相反。

       他把顧米晴真正的見「鬼」之事,反說成只是服用安眠藥後的幻覺」,導向一個相當科學的結論。

       黎開山到底想幹什麼?

       我無法理解地一邊思索著,一邊看著眼前的黎開山與九尾化貓。

 

       只見黎開山已舉起了佛珠,朗聲道:「你無法理解『本座』崇高的發願,也沒有關係。但本座知道,你並不是那種會騷動人間的貓妖,否則你也不會淪落到被殺害,現在只剩下靈體的這個下場。」

       「咦?」我注意到,黎開山忽然將自己的稱呼,從「我」,轉換成「本座」。

       他倏地低頭唸了幾句我聽不懂的咒語,同時將羊脂色佛珠輕晃,只聽數聲如碎玉般的「喀啦」「喀啦」響,在佛珠的淡紫光裡,一道黑影緩緩出現,是那隻左前腳已瘸的虎斑貓的靈魂。

       黎開山伸手,將牠抱在手上。

       九尾化貓卻立刻發出了一聲憤怒的低吼。而我望去,只見在黎開山懷中的虎斑貓,是一動也不動的,不曉得是有意識,還是昏迷中。

       孩子啊,剛才,你強行入侵『白波壇』突襲本座,是想要救走這隻虎斑貓的靈魂吧?」只聽黎開山大聲道:「雖然你是惡意來犯,但本座並無與你計較之意,萬物有靈亦有情,雖屬動物妖靈之流,但孩子啊,你這重情重義之心,本座深感欽佩!所以馬上以『陽神之術』追來找你,不只是要將你的同伴還給你,還要在此對你提出誠致的邀請。

       這位飄浮在半空中的法師,此刻神情肅穆的神聖不可侵犯。

       孩子啊,你的凡人飼主已經不要你了,縱使你成功從本座手中救走同伴,但你倆之後依舊是舉目無親,走投無路,將會成為流落世間的迷途亡靈。來吧!不如就來本座這裡吧!本座以『大賢良師』之名,正式收你倆入我『太平道』,歸入本座門下,讓你倆脫離迷途,走上正道!

       本座將刻以金身神像,立於『白波壇』,讓你倆的靈體得以有處可棲,安身立命。且自此之後,你也將能接受本座門下無數信徒的香火膜拜,用你的幻術能力,幫助更多的人,開始累積更多的功德,在正道之路上,繼續增加修為,邁向更高的修真境界。來吧,孩子,成為本座的助力,隨本座一起渡化世間的醜惡,登入神格吧!

       法師的音調,鏗鏘有力,說到後來,他言語的聲響,大到已如陣陣雷鳴,在整間屋子中隆隆作響。

       同時,他對著九尾化貓和藹地伸出了手。

       這個場面,卻像飛箭一樣,直接刺進了我的瞳孔,就在這一瞬間,記憶的深處裡,竟猛地響起了程毓梅的聲音:

       黎開山不一樣,他很懂人心,很會講話,很擅長用客觀的外皮,來包裝他的目的,讓人很容易卸下心房。他會讓人家覺得,他是一個講求理性的師父,所以來找他的人,都會在不知不覺間,漸漸相信他——他最後才會丟出他的企圖,可是通常到這個時候,來找他的人,都已不自覺地被他牽著鼻子走了。

       女孩所說過的話,像一把鑰匙,直接插進了我思緒的鎖櫃。

       ——「他最後才會丟出他的企圖」。

       「……!!」

       思考機制裡,所有資訊開始在高速地互相碰撞著,先前在顧米晴生前的回憶裡所見到的場景,再一次地於我的腦海中快速上演——

       「啊,顧小姐,那我再另外問一下好了。你的租屋處裡……有什麼東西是『最近』新弄進去的嗎?」

       「……我前一陣子有收養貓。」

       「貓?」

       「嗯,是有了年紀的老貓。」

       「老貓?」

       ——那個時候,黎開山瞇起的眼睛陡然一張,目光如電,彷彿像聽到了什麼關鍵詞。

       「黎師父,你……該不會是想要說,那個女孩子……跟我的貓有關吧?」

       「顧小姐,請問是從路邊撿來的流浪貓嗎?」

       「不是。我是在士林的一間寵物店裡,收編來的。據店員說,是被前飼主棄養在他們店裡的。」

       ——那個時候,黎開山伸手轉動著脖子上的羊脂色佛珠,思索著。那如電的目光又是閃了一閃,接著慢慢暗下。隨後,他的眸子,竟開始越來越黑,漸漸地漆黑如墨,宛如兩窟深不見底的黑潭。

       那看來不會是妖怪了。」良久後,黎開山下結論,像一錘定音。然後再度恢復了那和藹可親的表情,並在言談間,開始將一切往「幻覺」導去。

       然後,他以三千元的售價,賣了五張「靜寐符」給顧米晴。

       可是接著,他又「送」了一張青色的「淨符」,和一張紫色的「護身符」給顧米晴。

       那時候,他還對顧米晴交代道:「記住,青色的是『淨符』,務必要放在租屋處的客廳裡,而紫色的『護身符』則要隨身攜帶,保你宅寧人平安。

       我現在才察覺到,這個場面,到底是哪裡不對勁了——若照黎開山的說詞,如果是顧米晴的見鬼,只是「服用安眠藥後的幻覺」,那住宅哪有什麼寧不寧的問題?人哪有平不平安的疑慮?

       務必要放在租屋處的客廳裡?」我心底忍不住喃喃重覆了那些黎開山當時所說過的話:「保你宅寧人平安?

       ——而這兩隻貓,就是自從顧米晴把青色的「淨符」放在客廳之後,身體開始衰弱的,牠們受到了「淨符」的法力攻擊。所以之後,顧米晴才會帶著牠們,去「烏拉拉動物醫院」找獸醫張瑪熙。

       ——而先前,我和風茂陵討論過,張瑪熙後來之所以會插手,去協助這兩隻貓靈,就是因為她見到了我和黎開山碰面,遂進而認定就是黎開山在背後下指導棋,要不知情的顧米晴,拿「淨符」和「護身符」回家,害這兩隻貓的身體越來越差。

       ——我們當時是推測,張瑪熙不認為黎開山是在「除妖」,而是先用「淨符」和「護身符」的法力,在「離間」顧米晴與這兩隻貓妖,造成飼主與寵物之間的誤會,漸漸感情破裂,走上一發不可收拾的悲劇。因此張瑪熙動了怒,決定插手此事,建議兩隻貓靈去吞噬顧米晴的「人魄」,以突破風茂陵的「鎖魂陰陽陣」。

       看著眼前的黎開山與九尾化貓,我的耳畔,不禁又再度響起剛才這位法師所說過的話——

       來吧,孩子,成為本座的助力,隨本座一起渡化世間的醜惡,登入神格吧!

       「!!!」

       剎那間,我懂了。

       所見過的一切場面,以及所知的所有情報,在我的腦海中一陣激烈碰撞,瞬間重新組織起來,建構出一個最合理,最能解釋一切狀況的結論——

       原來如此,黎開山的企圖,打從一開始,就是為了要從顧米晴手上,奪得這隻九尾化貓,為其所用啊!

       我震驚地心想:「黎開山不是判斷錯誤!當時,他分明就已經察覺到,顧米晴所收養的貓,就是一隻妖怪啊!而且他還依照他的師父所傳授的靈學知識進行判斷,曉得顧米晴所養的貓妖,還是隻能變成人形的高等妖怪『九尾化貓』!他一定是在那個時候,就起了橫奪之心!

       「所以黎開山沒有說破,他只選擇先用『幻覺說』,對顧米晴說謊!因為此人工於心計,他一定馬上就盤算出,如果逕自告訴顧米晴『你養的是貓妖,我去收走吧!』那就算顧米晴同意,讓黎開山直接過去動手收妖,九尾化貓之後也不可能輕易地臣服黎開山,任其指使——動物有情有靈性,認定的主人不是說換就可以換,九尾化貓連要將主人從程毓梅,改成認定顧米晴是主人,都要花上一段時間,才能卸下心防了,怎麼可能一被黎開山制伏,就從此乖乖聽話,成為他的助力呢?黎開山一定馬上就意識到了這個狀況!

       「所以我和風茂陵對於張瑪熙的推測,是正確的!黎開山是『故意』送給顧米晴『淨符』和『護身符』的——賣那五張『靜寐符』是前戲,只是要讓後面送『淨符』和『護身符』的舉動更加地順水推舟——而他的目的,就是為了要『離間』,要讓顧米晴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做出有『除妖』的舉動,以符令對兩隻寵物貓妖進行攻擊!

       「破壞,離間,反目,招安,收服——這才是黎開山的計謀順序!他就是讓飼主顧米晴與身為妖怪的寵物之間產生誤會,信任與情感被符令的法力給破壞,只要雙方的情感產生裂痕,進而反目成仇,黎開山就能再出面,就像現在這樣,以一副寬宏大量的姿態,對走上窮追不捨的貓妖,擺出接納的態度,達到徹底收服,為己所用的目的。

       「雖然顧米晴與鄒政東之間的事,黎開山並不曉得,以致於後續的情況,例如顧米晴殺了那兩隻貓,並將牠們屍體吃下去的事,完全都超出了黎開山的預計。但就結果面來看,黎開山確實還是成功了,顧米晴和這兩隻貓妖之間,最終還是走上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反目結局。

       「而他一面用『淨符』傷害這兩隻貓妖,削弱他們的身體健康;一面又用『護身符』保護顧米晴,讓那兩隻貓妖無法一下子反撲反噬飼主,只能一直處於挨打受攻擊的一方,身體慢慢衰竭虛弱下去。如此一來,若黎開山再來找貓妖時,他還能坐收漁翁之利,就像眼前這樣,輕易地將已變得虛弱的九尾化貓擊倒。

       難怪他會『主動』去幫已經上吊自殺的顧米晴解下遺體!雖然他對我宣稱是皮子雄找他去幫忙,是義務的,可是現在看來,他『主動』的真正的動機,應該就是企圖去現場,想要看看貓妖的真正面貌,然後再伺機而動吧!

       尋思至此,我不禁又越想越細——先前,我應顧雄財的電話之約,第一次到「白波壇」的情形。那時,黎開山有主動打給皮子雄,而當皮子雄在電話中告訴他,顧米晴養的是「兩隻貓」時,黎開山似乎感到很意外。

       「是了,一定是這樣子!」我繼續心想:「因為在先前的回憶場景中,黎開山只知道顧米晴有收養貓,而且還是『老貓』,但顧米晴當時並沒有說,她總共養了幾隻貓,因此黎開山其實原先是並不曉得,顧米晴到底養了幾隻貓?且因在黎開山抵達命案現場前,這兩隻貓靈就都已逃竄而去,所以黎開山一直都沒有見到牠們。

       「黎開山是在『食食客客』外,才第一次見到了那兩隻貓靈,因那裡離命案現場很近,是以他才首度意識到,顧米晴很可能是『不只養了一隻貓』;而且因當時九尾化貓已經變成了紅衣女子,黎開山其實當場就有識出牠的真面目。所以剛才,他才會說出那樣的話:『而我還真感到意外,你這種高等的『九尾化貓』,竟會被顧小姐那種凡人給收養!那個時候,我在『食食客客』外第一次見到你時,可是十分意外呢!』」

       這個細節,在腦袋裡一想通,我的思緒愈發活絡了起來。

       「是了,整體情況必是如此,那從這個角度再往下去想,就能理解關於我的部分了!」我暗忖:「我的部分,一切都是黎開山在演戲!他在對我演一齣『他根本就看不到九尾化貓,就算看到了,也要硬說沒有『在她身上感受到陰魂的死亡氣息』的戲!舉手投足都在演!

       「這一切,得按照事情發生的順序來推斷!首先,他在『食食客客』裡,之所以會主動與我攀談,還加我LINE,告訴我卡到陰,要我去拜拜,還遞名片給我,是因為那時他見到門外那兩隻貓妖,似乎對我有敵意;而他又在命案現場有見過我,曉得我是記者——他當下當然是不可能想通眼前的狀況,是怎麼一回事。因為他不可能曉得顧米晴的靈魂,那時在我不知情的狀況下,已經被我收入手機內——但黎開山多半是因為在命案現場,沒有看到貓妖,也沒有見到顧米晴的靈魂存在,遂起了疑心。而現在又見到這兩隻徘徊在『食食客客』外的貓妖亡靈,對我有敵意,他感到有異,故決定主動接觸我,想搞清楚『我』這個人,又與貓妖或顧米晴之間,有什麼關係?

       「但經過攀談後,黎開山大概是在我嘴裡問不出什麼他要的訊息,因此他才會主動說我卡到陰,要我去拜拜,其實是他在對我下餌,若我之後有察覺有什麼不對勁,為此主動去『白波壇』找他,就等於上勾了,他就能再伺機深入了解狀況。

       「難怪後來,黎開山會要再來現場招魂。我猜是因為他想要做個確認吧——若依他的『離間』之計下去延伸推測,命案現場又沒有顧米晴的靈魂,那有可能是貓妖已攻擊撕碎了顧米晴的靈魂——所以黎開山雖然對我說,是皮子雄找他來招魂的,但其實他也想主動來參與吧。蓋因黎開山必須要確認,確認顧米晴的靈魂狀況如何,去哪裡了?是完好的?還是已被撕碎了?他必須確認這件事,才能依此進一步去推測,為什麼貓妖的靈魂會對『我』這位記者有敵意?只不過他沒想到姜房東卻早他一步,找來了風茂陵招魂,這一點當時肯定大出黎開山的意料之外。

       「而又因風茂陵當時招魂失敗,讓在一旁圍觀到結束的黎開山意識到,風茂陵已介入了這件事,這讓黎開山決定由被動改轉為主動出擊,之後才會主動聯絡了皮子雄,向他要顧米晴雙親的聯絡電話——我猜,他一定是也趁機對皮子雄提起了我,比方說一些『欸,老皮,我那天在那邊附近的餐館用餐,有遇到一個也有去命案現場的記者喔,好像叫馮惲霆,好年輕呢!』等之類不著邊際的話,做為切入的開頭——而恰好皮子雄又想借他的手,處理掉顧米晴的靈魂,便也趁機把我『以由下往上的姿態對顧米晴遺體』拍照之事,告訴了黎開山,這讓黎開山斷定,顧米晴的亡靈多半是因此纏上我了,他肯定也因此想通,為什麼那兩隻貓妖的靈魂,會對我有敵意。

       「所以他才會要顧雄財打電話去『東海岸日報』的報社,用此迂迴的方式,來主動找我,畢竟相較於由他這位法師自己打來聯繫我,再一次地說我卡到陰,要趕快去找他處理;跟請被報導的命案家屬出面找記者,兩造相比,後者才會讓『我』這位記者迅速地主動前往

       「而我到了『白波壇』的時候,黎開山當然是有看到那兩隻貓靈依然都跟著我,再加上他又看到了我背上的血痕,才真正地斷定了『顧米晴就是養兩隻貓』的事實;難怪他會在我與顧雄財起爭執時,主動撥電話打給皮子雄,並且要皮子雄傳顧米晴與兩隻貓的照片過來給他看,他媽的,我竟然還以為黎開山當時打電話的動作,是為了幫我粉碎了顧氏夫婦對我的質疑!其實根本就是黎開山自己也有著想再次求證做確認的意思!也難怪那時候皮子雄告訴黎開山,顧米晴是養兩隻貓時,他的表情還是有些吃驚,那是一個『原先只是臆測,沒想到竟是事實』的些微吃驚。

       所以我現在想想,黎開山之前所做的一切,根本就全都是在演戲!因為黎開山根本不願意讓任何人,察覺到有九尾化貓這隻『貓妖』的存在,尤其是我!

       「按照事件發生的順序來看,他扭曲顧米晴生前到『白波壇』求助的原因,把『見鬼』變成了『斬桃花』,我現在想想,那是為了應付顧雄財夫妻!因為是黎開山主動找顧雄財夫妻過去『白波壇』的,他應該只是想把事情簡化,才編出這套說詞。因為如果黎開山一開始就怪力亂神,講什麼顧米晴身邊有貓妖,顧雄財才不會相信,他只會當作是眼前這個神棍準備要向他騙錢。

       「所以黎開山一開始才會編造了這套說詞,畢竟他先前就有察覺到,顧米晴是人家的小三,他只是順著這個前提去建構謊言,只要把顧米晴來求助的原因扭曲成『斬桃花』,然後又說了顧米晴的靈魂現在在我的身邊,這樣就能讓顧雄財產生誤會,進而配合黎開山的意思,馬上打電話到報社給我,要我馬上過去。幹!這樣一想,顧雄財當時第一時間對我有所誤會,認定我就是他女兒情感糾紛的對象,整件事根本就是黎開山在刻意的引導,然後他後來竟然還能在那邊若無其事地假裝當和事佬!他媽的!真他媽的!

       「可是,在我說出了我在『食食客客』外所見,以及所夢的惡夢等諸事之後,黎開山才發現了另一件事情——那就是我竟然也能看到九尾化貓所變成的紅衣女子——他知道這兩隻貓靈都對我有敵意,但他沒料到這股敵意的『執念』,竟然能強烈到讓我竟然看得到靈體,這件事肯定出乎黎開山的意料之外!

       因為按照道理來說,我這個普通人,是看不到九尾化貓所變成的紅衣女子!——雖然當九尾化貓的靈體,像現在這樣,直接以貓身的原形顯現時,『強烈攻擊企圖』的『執念』太過強烈,會導致我和李維茵、鄭英書等一般人都能直接看得到牠;可是當牠變成紅衣女子時,我們這些普通人,正常來說就會變成又看不見了。

       「我猜,這是因為當這隻九尾化貓變成紅衣女子時,牠的氣勢不再能像顯露原形那樣,直接威壓全場,反倒變得宛如一般的鬼魂,『執念』只能針對其所欲針對的對象而發,所以只剩下我這位被牠針對的當事人,才能目睹其貌,一般普通人,就會變得又看不到牠了——例如像先前黎開山和喬伊、秦台山來我的租屋處時,九尾化貓和虎斑貓都在,可是喬伊和秦台山就沒法『直接』看見九尾化貓所變成的紅衣女子,必須仰賴黎開山的佛珠紫光,才能看見,但我卻可以。

       「我還記得,當時黎開山馬上有對我們三人都做了詢問,然後確認我的確看得見時,黎開山的臉色馬上變得很沉,可見黎開山是有察覺到這件事的!

       「對!肯定就是這樣,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麼黎開山要一直刻意對我隱瞞了九尾化貓的存在——他一開始先扭曲顧米晴的前來求助之因,只不過是想讓事情簡化,以應付顧雄財夫妻,至於對於我,他只是將同一套謊言順著說下去罷了——可是當他發現,我竟然也看得到九尾化貓所變成的紅衣女子時,肯定吃了一驚,黎開山必定是在那時下了決定,立刻改弦易轍,將計就計地繼續也對我『隱瞞了九尾化貓的存在』,假裝他看不到九尾化貓,也裝出他無法判斷『紅衣女子其實並不是人』;面對我背上的血痕,他也故意誤判是虎斑貓的貓靈所為,口中也只說是『動物靈』,絕口不提那是『貓妖』。我猜,他那時候肯定是就打定了主意,絕對不讓我察覺到有九尾化貓這隻『貓妖』的存在。

       「也難怪那個時候,黎開山願意主動幫我免費處理,在我體內注入『太平真氣』,壓制住九尾化貓所抓出來的血痕,保住我的靈魂不受貓妖攻擊,可是他卻沒有主動做出真正驅邪降妖的舉動——那因為黎開山沒辦法在當下直接收服九尾化貓!若他直接像風茂陵那樣,把貓妖從我身上趕出來,我和顧雄財夫妻就都會目睹這一切了,那不只顧米晴自殺的原因會令人另起疑竇,黎開山也會沒有辦法像現在眼前這樣,擺出寬和接納的姿態,對著九尾化貓說什麼『凡人飼主已經不要你了』、『不如就來本座這裡』等柔性招安之類的話,他只能迅速地、強力地去收服九尾化貓,如此的話,貓靈勢必不可能為其所用,那黎開山的計劃就等同功虧一簣了。是以他只選擇用『太平真氣』暫時壓制,讓貓妖繼續跟著我,而不是徹底驅除。

       「畢竟,如果他讓我察覺到九尾化貓的存在,情況必定會急轉直下,因為一般人卡到陰時,都會出現急於要處理掉纏身之鬼的念頭,那若是我曉得纏在自己身上的,是一隻妖怪,而黎開山又沒辦法當下幫我立刻處理,那我說不定會馬上轉去找別的宗教人士介入,來驅邪伏妖,這樣就會破壞黎開山想要得到這隻九尾化貓的企圖,所以黎開山變得不得不採取這些做法,來處理這件事。

       「也因此,黎開山才會乾脆選擇將這件事的整體情況,全都導向『明明有發生,但無法解釋』的模糊地帶,例如裝出他一直看不到九尾化貓、一直誤判紅衣女子是活人等等。他是宗教人士,但我們其他人卻全都是靈學門外漢,只要他硬說沒有、不是、或看不到,我也無從推翻他的說法,只能像墮入五里雲霧那樣,依憑著他的判斷,來做為事情現況的認定。

       「這樣子,形同我會開始被他牽著鼻子走,而黎開山也能漸漸掌握事情的主導權,只要他繼續跟我保持聯繫,他就能慢慢再另外找機會,再從我這邊收走九尾化貓。一切只不過都是黎開山計算過後,所做出的且戰且走的行為罷了!他根本藉著我卡到陰這件事,把我當成九尾化貓靈體『暫時性的存放容器』!他媽的,真他媽的!

       「可是,之前我第二次到『白波壇』,也就是李維茵去找他施『桃玄之陣』法術的那一次,黎開山見到我,必是感到意外,因為那時他一定沒看到九尾化貓繼續跟著我了。因為他不曉得,我在那一晚的後來,有與風茂陵接觸,並已從風茂陵那裡得知,我身上卡的陰,就是貓妖。他只聽我說,顧米晴的靈魂再度在我的租屋處裡現身了,『然後我的房間不知道從哪裡傳來一聲微弱的貓叫,顧米晴的靈魂就發瘋似的慘叫起來,隨後就消失了』,黎開山多半是覺得有異狀,那時候才會立刻要求,要馬上到我的租屋處一趟。

       「而到了我租屋處的頂樓時,我們卻意外碰到了九尾化貓所變成的紅衣女子,貓靈又主動對我發動攻擊。本來那個時候,是黎開山可以直接動手將九尾化貓收服的最好時機,他應該也有這個意思,所以他馬上亮出了佛珠,先收走了虎斑貓的靈魂,再用佛珠的紫光對九尾化貓展開攻擊,可是沒想到九尾化貓卻馬上化成長虹逃走,不與黎開山繼續打鬥,使得黎開山又錯過了這個最佳良機。

       「可是,他當時阻止紅衣女子撲過來攻擊我的動作,也形同證明了他其實根本是一直都清楚這個紅衣女子並不是活人。否則當時的黎開山不應該是在第一時間,豎起了右手的大拇指,將尖長的指甲直接朝紅衣女子的眉心遞去,將其逼退!一般來說,若要阻止一個普通活人撲過來,應該是將對方直接攔住、抱住、或是拉扯住就好,而不是以這種『以指甲刺眉心』的動作來逼退,可見黎開山根本就清楚眼前的紅衣女子不是活人,是妖怪!

       「而黎開山多半是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動作,產生了這個破綻,所以他必須立刻圓謊,必須立刻把情況繼續導向原來那個『明明有發生,但無法解釋』的模糊地帶,所以他才會在之後,特地把虎斑貓的靈魂給放出來,用佛珠鞭打給我看,表面上說是要求證,做測試,其實根本是黎開山要在我面前故意表演一下,假裝他也還是搞不懂眼前的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什麼測試虎斑貓靈是不是『極兇猛的動物靈,已有撕碎顧米晴靈魂的能力』?什麼測試『『鎖魂陰陽陣』是不是失效了』?——這樣想來,根本全是藉口,全是狗屁謊言!黎開山那時候的目的,根本就只是想把情況繼續帶回那個原先還是五里雲霧的狀況,以免我起疑心,懷疑他一開始就知道紅衣女子不是活人,是九尾化貓所變,進而對他的說詞有所懷疑!為了作戲作全套,他還刻意再次用『太平真氣』,幫我消除被虎斑貓靈抓出來的新的血痕。

       「而黎開山的這些表演,確實也奏效了!在那之後,我們約了許薏芊,去了『食食客客』找老闆蔡力祥調監視器,畫面確實也有拍到,我和黎開山在店裡用餐時,張瑪熙在店外,是跟『空氣』講話,九尾化貓所變成的紅衣女子,並沒有出現在影像裡——那個時候,我只能因此想到,黎開山是『判斷出錯』,但卻沒有辦法直接聯想到,黎開山是『為了有所隱瞞,而故意判斷出錯』,這中間的差異,就足以讓整個情況,再度被帶回到原先『一切都還難以解釋』的情況!黎開山還是能順利地對我隱藏住九尾化貓的存在。

       「而且九尾化貓已經在他的面前,離開了我的身上,所以黎開山之後只需要等著九尾化貓前來自投羅網即可——因為九尾化貓已目睹了他用佛珠將虎斑貓的陰魂收走——所以黎開山只要將虎斑貓的陰魂繼續掌握在手中,就能等待到想要救走同伴的九尾化貓日後前來,自找上門。

       現在想來,黎開山打從一開始,根本就不在乎顧米晴的靈魂到底怎麼樣了,依他策劃此『破壞,離間,反目,招安,收服』之計的心態來推斷,那打從一開始,顧米晴最終就是他必須要排除掉的對象,所以他一直積極地想尋找顧米晴亡靈的去向,只不過是要把她變成收服這兩隻貓妖的最終工具——這兩隻貓妖已與顧米晴反目,若真的讓黎開山遇到顧米晴的亡靈,他多半就會將此亡靈直接超渡,打入『枉死城』;或是借花獻佛,收執後交給兩隻貓妖,任其等撕碎毀滅,消掉怒氣,藉此搏得兩隻貓妖的信任,進而收服——所以他剛才才會說:『算了,雖然如果顧小姐的靈魂也在的話,等一下的事情,就會變得更容易些。』媽的,這才是黎開山想找到顧米晴亡靈的真正目的,他是要把顧米晴的亡靈,當成是收服貓妖用的籌碼!

       「至於眼前,看來就是九尾化貓入侵了『白波壇』,想要營救已被黎開山所收走的虎斑貓陰魂,但明顯不敵黎開山,被打得魂飛魄散,所以這隻巨大的貓靈,此刻身上的白光變得有些黯淡,並不像先前那樣明亮,而且似乎在漸漸煙消雲散著。牠多半是被黎開山打得敗走了,竄逃而去,然後黎開山又因為肉身無法追上,所以才選擇使用這個『陽神之術』,直接以『靈體』的姿態快速追將上去吧!而又因九尾化貓選擇逃來了顧米晴的故居這裡,因此黎開山才會也追了進來。

       「黎開山大概本來是覺得,這副『陽神之術』的『靈體』姿態,只有擁有『太平真氣』的人才能看到他,所以此刻追出,應該不會被人給看到,卻沒料到我竟然人正在這裡,所以黎開山才感到意外。不過他又見到這整間屋子是一遍狼藉,我又是一副昏過去的模樣,研判現在的我因為與鄭氏夫妻剛有過淫亂的性行為,已是無意識的狀態,所以他剛才才會吐出那些自感慶幸的話,說什麼『幸好這人現在剛好是昏過去的。』以及『看來老天還是站在我這裡的呀!否則這人的體內,也有『太平真氣』,他若是醒著,我這副以『陽神之術』所做出來的『分身』,可就會被他給瞧見了。這人的心思頗為細膩,萬一被他目睹了我此際出現於此處,之後再向我追問些什麼,情況可就又變得麻煩了』等等的話。」

       思索至此,活絡的思緒整個徹底豁然開朗,這數日以來的一切不解之處,全部聯通了起來。但思緒越是貫串之際,我的心底卻越是升起一片茫然,雙眼直直地呆望著眼前這位一手抱著虎斑貓靈,一手對著九尾化貓和藹地伸出的「白波壇」壇主。

       原來這才是黎開山真正的企圖。

       他,竟然能對只初次見面的對象,就計算到這個地步!

       對顧米晴是,對貓妖也是,對我也是。

       我的心底愈發茫然了。

       所有人都在計算著。

       這一個自殺命案,與之有關係的所有人,都在計算著。

       無論是黎開山、風茂陵、皮子雄、鄒政東、還是李維茵,每個人都在計算著,衡量著自己在這起自殺命案中,所能獲取的實質利益,然後才行動著。

       從頭到尾,只有我一個人的行動,是為了「替顧米晴討『公道』、『天理』、『正義』」。

       只有我一個人,像個智障一樣,在拼命追求著抓不到的空泛之物。

       然後我什麼也沒有辦到,什麼也沒有抓到,被徹底地出賣打倒,喪失了一直以來身為「人」所依憑的信念,價值觀崩壞,最後最後像垃圾一樣地癱躺在這裡。

       ——也許打從一開始,我就不應該深入地去追查顧米晴這個自殺命案。

       ——也許很多事情,打從一開始,最好就不要去知道,最好不要去介入,才比較好。

       我茫然地心想著,並望著眼前的黎開山與兩隻貓靈。

       此時此刻,對黎開山來說可謂是天賜良機,是他收服貓妖的絕佳時刻,雖然還是沒有顧米晴的靈魂可以當作搏取對方信任的籌碼,可是黎開山此際終於可以在沒有受到任何干擾的情況下,執行他計謀的最後一個步驟——「柔性勸說招安,收服走投無路的九尾化貓,成為己用」。

       職是,我看到,這位法師和藹可親的臉龐上,竟若有似無地流露出一抹微喜的神情。

       那是一個正慶準備要得手的神情。

       剩下的,只要等待著九尾化貓回應就好。

       我無力地癱躺著,茫然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切。

       只見九尾化貓伏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地望著黎開山,我看不出來這隻貓妖的此刻所思。

       法師仍是伸著手,他在等著,和藹可親地微笑等著。

       床鋪另一頭的鄭英書,則是張大了嘴,表情呆若木雞,只看得到九尾化貓,卻看不見黎開山的他,顯然完全沒法理解,眼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所以他只能呆滯著。至於李維茵,仍是昏厥在床鋪上,一動也不動。

       此際,整間主臥室竟一點聲音也沒有,安靜的像一幅靜止的黑白畫。

       彷彿所有人都在等著九尾化貓做出決定。

       然而,數秒之後,這頭碩大如虎的白貓,卻再度發出了兇狠的低吼聲。

       「吼嗚嗚嗚嗚嗚————————」

       牠的身子一抖,對著半空中的黎開山,顯露出利爪與利牙,再一次地做出了準備發動攻擊的姿態

   

       法師原本和藹可親的臉色,當場僵住了。

       他伸在半空中的手,也當場僵住了。

       九尾化貓昂起首,再度嘶吼了一聲,那一雙淡藍色的眼珠子業已睜得老大,九條尾巴已高高地直豎著,宛如出鞘的利劍,一身白光似乎開始在微微冒著白煙。

       黎開山僵住的表情逐漸變得惋惜。

       「唉,終究還是選擇放棄走上正道,執意要與本座對抗到底嗎?」法師皺起了眉頭,嘆道:「看來沒有找到顧小姐的靈魂當作見面禮,還是不行呀!」

       「喀啦!」「喀啦!」

       佛珠清脆的撞擊聲猛地一響,只見黎開山忽然身形一扭,竟比九尾化貓搶先一步發動攻擊,那黃色的身影飛箭似地從半空中急竄了下來,勢如蒼鷹搏兔,手起佛珠落,直接朝九尾化貓的腦門鞭去。

       「咕吼——」

       九尾化貓立刻一縮身子,往旁一閃,避開了這一記鞭打,隨後九條尾巴一晃,張口就朝黎開山的面門咬去。

       一人一貓,剎那間竟鬥將起來。

       霎時間,這間漆黑的斗室裡,黃光與白光一下子不停地亂竄碰撞,雙方交鋒的動作都快如閃電,看得我頭暈眼花,視線完全跟不上;耳裡,也頻頻聽到佛珠清脆的擊打聲,以及野獸的吼叫撕咬聲。

       數分鐘後,勝負揭曉了。

       「噗通」一聲,九尾化貓從半空跌落下來,重重地摔在了房間的地上,痛苦地扭動著。

       牠的頭被打歪了,兩隻前腳也被打到扭曲的頗不自然。

       只見黎開山依舊飄浮在半空中,傲然地看著九尾化貓,手上仍是抱著那隻一動也不動的虎斑貓靈。而在佛珠上,則纏繞著更多的白光了——顯係佛珠每鞭打到九尾化貓一次,就會從牠身上刮下一些白光。

       「何必呢?」法師嘆氣道:「何必婉拒本座的好意呢?入我『太平道』門下,於本座座下安身立命,豈不是比繼續流落街頭,竄逃山林,或是被凡人飼養著,都還要強得多嗎?何必婉拒本座的好意呢?」

       一邊說,他一邊緩緩從半空中降了下來,抖著佛珠,走向貓靈。

       「唉,迷途的孩子啊,何以你始終對本座的話語,如此惡意地應對呢?難道本座釋出的誠意還不夠嗎?」法師自顧自地說:「沒辦法了,雖然本座也不想這樣,但此處實在不宜久留,萬一等一下馮博士甦醒了過來,被他看見了,那就難以解釋了。孩子啊,本座只好先強行收走你了,之後,等本座找到了顧小姐的靈魂,我們再來好好地慢慢談吧。

                   他陡然縱聲長吟:「天堂地獄由一念,咸登覺路脫三途!

       佛珠淡紫色的光芒亮起,射向了倒在地上的九尾化貓。

       這個黎開山,準備要九尾化貓收進去佛珠裡!

       「嘶呼嚕嚕嚕嚕——————」

       九尾化貓發出一聲憤怒的吼叫聲,擺明正極力抗拒著佛珠淡紫光的吸力。

       但望著此幕的我,思緒卻是「格登」一響。

       「不,不對,是九尾化貓根本聽不到啊!」我心驚地暗忖:「牠生前是一隻先天性失聰的貓!所以黎開山剛才這樣講了一大串招安的話,九尾化貓其實一句也聽不到啊!牠只是延續著先前的敵意罷了。可是黎開山根本不知道這件事,因為他不曉得九尾化貓是隻耳聾的貓!」

       而在眼前,貓妖身上的白光,終於開始一絲一絲地飄向了佛珠。

       沒想到在此時,九尾化貓再度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咆哮。

       牠一個打滾,往旁邊一翻一掀,強行扯斷了要吸收牠的紫光。接著,貓妖身軀又彈將起來,抖擻了幾下,踉蹌地勉強低伏著,站住了腳。

       「吼嗚嗚嗚——————」

       牠又是昂首一聲咆哮,只見剎那間,原本漆黑的整間主臥室,驀地亮起一大片紅光!

       是牆壁!

       整間主臥室的牆壁上,那些先前顧米晴用這兩隻貓的貓血,所寫成的詛咒語句,竟隨著九尾化貓的吼叫聲,亮將起來,泛成一大片鋪天蓋地的刺眼紅光。

       接著,這一大片紅光,一下子全奔向了九尾化貓,只見貓妖毫不猶豫地大口一張,將這一大片紅光全吞了下去。

       「吼歐歐嗚嗚嗚————————」

       幾聲震耳欲聾的獸吼打雷似的響起,整間主臥室又是一陣地震式的晃動,電光火石之間,原本已被打傷的九尾化貓,那一身原本轉暗的白光,倏地又明亮起來,淡藍色的雙眼睜得如銅鈴一樣大,牠一抖身軀,再度挺胸昂首,彷若無事地站穩著,對著黎開山發出激烈的咆哮聲。

       「喔!」

                    我心頭一凜,立時想起了那一夜,風茂陵所說過的話:「牆上這些血書是牠力量的泉源,所以牠一定會再回來的,這裡已形同是牠的巢穴。

       耳裡,馬上也聽到黎開山輕笑了一聲。

       「原來如此,孩子啊,難怪你會從『白波壇』逃離後,會馬上逃來了這裡,是因為這裡有你的殘留血液,可以成為你增強與補充靈力的來源吧。」法師顯然也已會意了,「沒關係,你的力量增得越強,我就越喜歡,因為就越有收編的價值——咦?」

       黎開山突然發出了疑惑的驚呼聲。

       而我的雙眸亦是一震——只因為眼前的九尾化貓,驀地將九條白色長尾巴一抖,一起如鞭子似的用力往地上重重一拍,接著竟「啪」「啪」「啪」「啪」的全數斷裂,飄散在牠四周,同時貓妖的兩隻前腳也倏地一挺,上半身整個直立站起,身形一晃,竟與這九條長尾巴各自幻化出好幾道人影。

       然後,這些人影漸漸地變得清晰——九尾化貓與那九條斷裂的尾巴,竟在轉眼瞬間,變身成十位一模一樣,容貌與服裝皆如出一轍的男子。

       「呀!」我當場在心裡詫異地驚呼了一聲,而在床的另一邊的鄭英書,亦失聲驚呼起來:「這……這不是那位……那位道士嗎?」

       九尾化貓,竟然與牠的尾巴一起變身成了十個風茂陵!且全都手持著九節金杖,一臉怒容!

                   黎開山卻忽然仰天大笑起來。

       「原來如此,孩子啊,這就是你的幻術嗎?」他沉聲道:「先師又曾有言,『九尾化貓』的幻術之所以厲害,是因為牠能讀取出所針對的對方,在潛意識裡所畏懼的對象,進而變幻成該實體;且其每一尾,皆可獨立幻化出一個對象,九條尾巴,再加上自身,自是可幻化成十個人,是以九尾化貓往往能憑此變身,製造幻象與幻覺,率先威壓恫嚇,以達戰無不勝。

       「不過,孩子啊,本座告訴你吧,此刻的你,犯了三個嚴重的錯誤!」原本還一臉和藹的法師,眸子猛地變得精光大盛,「第一,風茂陵這個白癡,怎麼樣也只有一個,不是你變成十個,他就會變成十個;第二,這終究只不過是幻術,只對懦弱之人有用,對於意志堅定之人,毫無用處,因為你並不會使用風茂陵所會的法術;至於第三嘛,呵呵,呵呵,呵呵——」

       說到這裡時,黎開山醜陋的臉龐,倏地轉為憤怒的猙獰。

       本座何時畏懼過風茂陵了呢?

       話才說完,黎開山立刻把佛珠朝漆黑的夜空中一拋。

       只見那串羊脂色佛珠,開始在夜空中旋轉,驀地再度發亮,發出極度耀眼奪目的妖豔紫光。

       吾之寶劍,祖佛共殺!」只聽黎開山大喝一聲,佛珠的妖豔紫光馬上蕩出光圈,好似漣漪,迅速地一圈一圈漾開,而且光圈越來越大,籠罩在整間主臥室漆黑的上空。

       這十個風茂陵見狀,立刻同時舉起手上的金杖,一起縱身上躍,刺向黎開山身上諸多不同地方,明顯要叫他避得了面門,閃不開肩頭,護得住要害,擋不住大腿。

       黎開山卻是一笑,身形往後一飄,瞬間與這十個風茂陵又拉開了一些距離,接著他左手一揚,竟將一直抱在懷中的虎斑貓靈,遞到了胸口,擋在眾根遞來的金杖前方,同時右手五指箕張,直接按在了虎斑貓靈的頭上、眼上、鼻上,顯係只要他一施力,立時就能將虎斑貓靈的腦袋抓個粉碎。

       他竟然直接拿虎斑貓的亡魂當盾牌。

       好幾個風茂陵手上的金杖,立時頓了一下。

       「嘿!」黎開山一聲冷笑,旋即一揮手,又是大喝一聲:「著!」

       那半空中的佛珠豔紫光圈突然一頓,接著化成上百道紫光,如上百道離弦的紫色利箭,瘋狂地射向這十個風茂陵。

       「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

       屋子裡,瞬間響起雷霆萬鈞的動魄聲響,端地震天撼地。

       這些紫光之箭,如傾盆之暴雨,射穿了眾位風茂陵的身軀。

       喵嗷嗷嗚嗚嗚嗚嗚—————!

       數聲貓的劇烈慘叫聲,登時響起,一時之間,不絕於耳。只見眾位風茂陵再度墜地,「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數聲連響,數陣白煙後,這些風茂陵全數消失,各自變回成一根又一根的白尾巴,有一個則直接變回了九尾化貓的本身,牠再度重摔在地上,痛得不停扭動抽搐,身上的白光又暗淡了下來,明顯被佛珠的紫光打成重傷,而那幾根尾巴也「咻」「咻」「咻」地緩緩接回了牠的屁股上,散亂地垂著。

       黎開山又贏了。

       可是,這一次,黎開山的臉上,卻失去了笑容。

       甚至變得驚愕至極。

       只因為在半空中,竟還有一個風茂陵,並沒有變回貓尾巴。

       而且他手上的九節金杖,此刻還業已刺進了黎開山的咽喉,貫穿而出。

       「抱歉啊,我一點都不親愛的垃圾師弟,打擾到你收服神奇寶貝的時間。」這個躍在半空的風茂陵,森然長笑道:「不過你怎麼看也不像小智啊,還是放棄吧,而且我告訴你,小智一直都拿不到冠軍喔!」

       說完,他右手一探,快如閃電地從黎開山的懷中奪過虎斑貓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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