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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陣天搖地動很快地便停止了,驚慌失措的眾人紛紛抬起了頭,朝場內張望。
       球場上的所有人也不約而同地往游擊區的那個大洞看去。
       過了半晌,都沒看到張英翔爬起身子。
       難道他摔傷了嗎?場內不少人開始在心裡想:「張英翔過了老半天,都沒爬起來,只怕傷勢不清。」
       蔡志經和路拯鵬心中一陣狂喜,只要張英翔掛了傷兵,這樣他們就有理由將他冰在二軍。只要一直把張英翔擺在二軍,久了鎂光燈就會從他身上移開,失去了鎂光燈的棒球明星,很快就會變成雜魚球員了。到時候,要整治張英翔,不過只是舉手之勞,他就會像砧板上的魚肉一樣,任由他們宰割。
       但心裡狂喜歸狂喜,轉播單位的攝影機在旁邊拍著,這兩人還是趕緊露出關心的神情,路拯鵬還急急地從休息室跑出來,做出要奔進場內一探究竟的動作。
       此時,二壘審走到洞旁,伸長了脖子,往洞裡望去。
       「不不不不見了——!」他突然慌張地大叫起來,拼命向所有人揮手,「他不見了!他不見了!」
       場上眾人聞言大驚,主審與一、三壘的裁判,以及站在本壘的猛獁隊的球員們,立刻一起奔將過去。整個棒球場一陣騷動。
       只見這個大洞深不見底,哪裡還有張英翔的影子呢?
 
       「各位觀眾朋友大家晚安,我是呂純穎,歡迎收看XX電視台的晚間新聞。現在我們先替觀眾朋友插播一則新聞快訊,今晚在天母棒球場所舉行的中華職棒例行賽事,發生了一起不幸的消息,內野紅土區在比賽中,突然崩裂出一個大洞,據悉有一位職棒選手摔落洞中,生死不明。我們的記者朱沛儀已在現場,我們請她為我們先解說一下現場的狀況,沛儀?」
       「好的,主播。各位觀眾,我們現在看到,在天母棒球場游擊區的內野紅土,裂出一個非常大的坑洞。據現場目擊的觀眾表示,這個坑洞,是在九局下半,猛獁隊的超級明星張英翔,上場揮出了一支再見的逆轉全壘打後,在跑壘時,整個棒球場突然像遭到地震一樣,一陣地動山搖後,游擊區就這樣裂出了一個大洞。而正在跑壘的張英翔,當場也摔進了這個坑洞裡,至今還下落不明。可是我們知道,今晚台北並沒有發生地震,因此詳細情形,還有待地質專家來探勘後,做進一步的釐清。我們也看到猛獁隊的教練和所有隊員,全都正擔心地站在坑洞的旁邊。我們現在先來訪問猛獁隊的總教練路拯鵬,來聽聽看他的說法。來,路教練。」
       朱沛儀一邊說,一邊將麥克風遞到路拯鵬的嘴邊。而一見到麥克風,路拯鵬的表情瞬間垮了下來,如喪考妣。
       「沒有見到張英翔上來,我們全隊今天是不會離開的。他是我們球隊的精神指標,我也一直把他當成我的親生兒子看待。所以今晚,我們猛獁隊一定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面對鏡頭,路拯鵬哀戚地說道,說著說著,他突然對著坑洞哭喊起來:「英翔,你快出來,我好擔心你啊!嗚嗚嗚嗚——!」
       「好的,各位觀眾,我們現在看到,路拯鵬總教練是非常的傷心,他表示一直視張英翔猶如己出。眾所皆知,這三年來,他們兩人合作,幫助了猛獁隊完成了總冠軍三連霸的壯舉,現在張英翔生死未卜,可想而知路總教練的內心是非常的難過。啊,是台北市長!各位觀眾,現在台北市長也已經抵達天母棒球場了!我們來聽聽他的說法。」
 
       這一晚,天母棒球場整夜燈火通明,但並沒有找到張英翔。
       警消人員派員下地洞去察看,卻連張英翔身上的一根毛都沒有見到。
       搜救行動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有地質專家出面懷疑是不是洞裡的土石崩塌了,所以摔下去的張英翔當場慘遭活埋,於是警消人員開始大陣仗地將這個地洞挖大,準備擴大搜救範圍。
       但是,整個天母棒球場內野都被挖開了,張英翔卻依舊不見蹤影。
       張英翔就這樣消失了。
   
       這則新聞隔天也登上了全球各大知名電視台的新聞版面,包括美國NCC、英國BBC、中國央視、日本朝日電視台等等都派員直飛來台採訪,所有人都對這樣一位傳奇巨星的突然消失感到離奇不已。
       而一連數日,台灣各家談話性節目,也不約而同地以「傳奇落幕?張英翔的失蹤!」為話題討論焦點。而張英翔對豪爾揮出再見全壘打之後,那個霸氣十足地高舉右手,指著天空的跑壘畫面,也不停反覆地在各家談話節目裡被播放著。
       其中,又以呂布傑所主持的《非常時刻》收視率最高。
       「布傑,你有沒有看到,有沒有看到,就是這個時候,天母棒球場突然一陣天崩地裂,游擊區的紅土就這樣裂開了!」
       「就這樣裂開了?」
       「沒錯,就這樣裂開了!布傑,你有沒有看到,還在跑壘的張英翔,就這樣失足掉下去了!」
       「這實在是太突然了,張英翔可能根本想都沒有想到,棒球場竟然會這樣突然地裂出一個大洞來。好的,娗緋,你怎麼看?」
       全娗緋是一個傑出的地質專家,現在以反對黨的旗幟,在北部地區擔任立法委員,鏡頭帶到她的面前時,她的桌上擺著一袋紅土。
       「好的,布傑,你們看我前面這一袋,就是天母棒球場的內野紅土。」全娗緋伸出她的食指,用力地在這袋紅土插出一個洞,然後她尖聲叫道:「布傑,你看,天母棒球場的紅土看起來很堅硬,可是我用一根手指頭,就可以直接穿透過去,戳出一個洞,這是『土壤液化』非常典型的案例。整個天母棒球場,土壤早就液化了!這很明顯的,就是台北市政府失職,導致天母棒球場長期沒有維修。今天這一個大地震,根本就是震出了『土壤液化』的工安問題,讓我們的職棒選手在這種爛地上比賽,台北市政府的官員們能安心嗎?」
       全娗妃這一席話,立刻引發了全台關注棒球場「土壤液化」的新聞,從網路一直到現實的政論節目,所有人都開始討論棒球場偷工減料的工安問題。猛獁隊的老闆氣急敗壞,委託律師,一狀將台北市政府告上了法院,求償的金額數字直逼當年柯文哲要和遠雄解約大巨蛋。
       而為了對抗呂布傑所主持的《非常時刻》,另一家電視台同時段的《新聞大颱風》則祭出了挖身家背景的手段,接連請來了與張英翔有關的一切人事物,包括蔡志經領隊、路拯鵬總教練,以及不少與張英翔傳過緋聞的女星、名模、女主播、專跑體育線或演藝圈的記者們,眾人接力合作,將張英翔進入職棒後的一切經歷全盤攤在陽光下,鉅細靡遺地放送了十幾天。
       「他真的是一位很努力的職棒球員。」蔡志經領隊在鏡頭前道:「每次練習,他都是全隊最早到球場,卻又最晚離開的那一位,他的成功不是偶然的。」
       「他就像我的親生兒子一樣。」路拯鵬總教練在一旁亦哽咽道:「從他十八歲進入我們猛獁隊開始,我教他打擊,教他守備,這三年來,我跟他情同父子,現在他遭遇到這種事,我到現在回想起來,還是心如刀割。」
       說著說著,路拯鵬總教練突然落淚,對著攝影機大叫道:「英翔啊!你在哪裡?教練在這裡等你回來啊!」
       眼見路拯鵬像叫魂一樣的鬼哭狼嚎,《新聞大颱風》的主持人戴鋼盔急忙將話題從悲傷的一面轉開,改成探討張英翔豐富的情史。理所當然,身為張英翔失蹤前最後一個與他上過床的女人,同時又是該家電視台的當家花旦呂純穎,也上節目了,但並不是《新聞大颱風》製作單位特別邀請她,而是她跑去向戴鋼盔說,她是張英翔的正牌女朋友,這個還沒上過媒體版面的消息,讓戴鋼盔當場大喜,立刻安排這位同事上節目。
       「其實那天他出發去比賽前,他整人感覺就不對勁了。」呂純穎煞有其事地說道:「出門前,他突然抱著我,一直對我說他很愛我,我就覺得整個都很不對勁,你們都知道的,一個人再怎麼愛他的女人,也不會突然在比賽前,抱著她,一直說很愛她。我在想,英翔他一定有感覺到哪裡不對勁。」這時,她忽然喉頭一哽,泫然欲泣地說:「所以那天,我轉播到這則新聞快訊時,我的心都碎了……」
       「沒錯。」在旁邊正忙著擦眼淚的路拯鵬聞訊,立刻插嘴道:「那天他來球場時,人就有點怪怪的,我以為他人不舒服,所以沒有排他先發,但最後他還是堅持上場代打……」他一面說著,一面與蔡志經眼神互望,他們總算找到能幫他們解釋那天不排張英翔先發的理由了,兩人心中都是一陣竊喜。
       呂純穎沒有想到自己隨口亂說的話,竟然會被兩位職棒球團有發言權的高層附和,心中也是一陣竊喜,嘴裡的話就講得更天馬行空了。
       「其實,一個月前,英翔就曾經向我求過婚,不過因為正值職棒賽季開打,為了不讓婚事影響他的成績,我跟他說,一切等球季結束後再說。唉,現在回想起來,如果那時候我答應了英翔,他是不是就不會遭遇到這種事了?」
       呂純穎這一番「張英翔未婚妻」的爆炸性宣言,當晚就讓《新聞大颱風》的收視率狂壓呂布傑的《非常時刻》,就算全娗妃繼續拼命在《非常時刻》的攝影棚裡使出一陽指,狂戳那一袋從天母棒球場挖回來的紅土,大嚷著「官商勾結,貪污弊案」,也阻止不了台灣民眾寧可關心職棒球員花邊新聞的八卦心態;就算《非常時刻》立刻改弦易轍,改走輕鬆路線,討論「歷史上突然消失的人」,卻仍無法力挽狂瀾,收視率一路被《新聞大颱風》壓著狂打。而呂純穎也正式以「張英翔未婚妻」自居,幾度故意到張英翔位於信義區的豪宅前含淚凝望,然後再刻意讓其他媒體同業拍到,放上新聞版面,讓人感覺到她的楚楚可憐,塑造出忘不了未婚夫張英翔的專情形象。
       但這樣的形象,旋即就被八卦雜誌踢爆,是呂純穎自己塑造出來的。
       原來是因為某位曾追求呂純穎不成,反遭其奚落的八卦雜誌男記者透過管道,得悉呂純穎和張英翔之間的關係,不過就只是在該場比賽的前一天,雙方於台北東區的某家夜店裡不期而遇,酒酣耳熱後,男方在女方的同意下,將女方帶回家,進行合意性交的「一夜情」,在此之前,兩人根本互不認識。
       同時,該家八卦雜誌的記者也探得了張英翔出身的孤兒院,便去採訪了在那邊已任職五十年的院長。他是一位頭髮已全禿的老先生,姓黃,一見到記者,他就急急地問「找到張英翔了嗎?」但得到否定的答案後,黃院長顯得相當難過。
       根據黃院長表示,張英翔離開孤兒院後,仍跟他保持著聯絡,他很多事情都會來找黃院長幫他拿定主意。而且自從張英翔進入職棒後,每年他都會捐一大筆金額給孤兒院,每個月也都會定期回孤兒院探訪孤兒。
       黃院長帶著記者,走訪孤兒院裡,張英翔年幼時一切的成長痕跡。
       「英翔小時候就很好動了,每天調皮搗蛋。」黃院長和藹地對八卦雜誌的記者笑道:「那時候整間孤兒院的人都拿他沒皮條,連我的話,他都當耳邊風,整間孤兒院只有葉無限鎮得住他,只要葉無限開口說一,張英翔就不敢說二,所以我後來都乾脆命葉無限來管他。」
       「葉無限是誰?」八卦雜誌的記者好奇地問。
       「她是另一位女孤兒,和張英翔同一期來我們孤兒院的,兩人同年。」黃院長道:「張英翔的雙親都好賭,因為欠下巨債,後來跑路了,至今下落不明,而且他們跑路前,竟然把張英翔就這樣丟在一個公園裡,是附近超商職大夜班的店員發現,怎麼會有一個小朋友到了凌晨兩點半,還一個人坐在公園裡的鞦韆上?於是他上前詢問後,趕緊報警——張英翔是在這樣子的狀況下,被社服單位送來我們孤兒院,所以他非常討厭賭博。」
       「原來是這樣子啊。」八卦雜誌的記者恍然大悟地說。
       蓋因張英翔甚喜流連於夜店與酒店,這兩個地方出入的份子又相當複雜,故外面一直有著張英翔與黑道掛勾,涉及職棒簽賭的傳聞。八卦雜誌當然不會放過這種勁爆的新聞,但經過長期深入挖掘察訪,記者們發現張英翔不僅痛恨賭博,甚至一點賭技都不會,別說麻將,他連撲克牌的大老二都不會打,也搞不懂職業運動賭盤的讓分,甚至他連「走地」是什麼意思都不知道。是以關於他涉及職棒簽賭的傳聞,漸漸不攻自破。很多記者都覺得這件事相當不可思議,現在八卦雜誌的記者才明白,原來是因為張英翔出生於一個因賭博而破碎的家庭。
    「葉無限則不一樣,她是受虐兒。她的生母早逝後,父親再娶,對象是一位有錢的寡婦。寡婦與前夫原本就還有兩個女兒,年紀都比葉無限還大,所以葉無限等於憑空多了兩個姊姊。但後來父親因病去逝,葉無限形同寄人籬下,常被她們虐待,好幾次因為小事,寡婦和兩個女兒就會把無限吊起來打,而且多半是在晚上的時候,常常是三人關上燈,拿著棒子夾頭夾腦的亂打,還不准無限哭出聲,如果她哭出聲,三人就會打得更厲害,後來是因為無限的臉和身上都有傷痕,鄰居察覺不對勁,於是報警,警方通報社會局,最後無限才被送到我們這裡來。」
       說到這裡,黃院長像想起什麼似的,突然道:「噢!我記得我還有他們兩人的照片唷,我去找找。」
       沒多久,黃院長在院長室裡找到了一本已經佈滿厚厚灰塵的相簿,他擦一擦,翻開來給八卦雜誌的記者看,「你看,這就是張英翔和葉無限兩人剛來這裡第一天的合照。」
       八卦雜誌的記者湊上前一看,只見照片裡,年幼的張英翔,和年幼的葉無限緊靠在一起,兩人手牽著手,站在孤兒院的大門前,黃院長和社工們都站在一旁。兩人大約都才國小三年級的年紀,而且照片裡的張英翔看起來畏畏縮縮的,和後來打職棒時,留著一臉大鬍子,霸氣過人的張英翔,有著天壤之別。
       「咦?她怎麼是外國臉孔?」八卦雜誌的記者卻詫異地驚呼。確實,相片裡的葉無限,不只有著一頭金髮,連眼珠都是漂亮的淡藍色,瓜子臉蛋白皙水嫩,活脫脫就是個外國女孩。
       「噢,這是因為葉無限的媽媽是烏克蘭人。」黃院長道:「無限的爸爸是竹科的工程師,在適婚年齡找不到對象,就花錢娶了個烏克蘭新娘,只是沒想到,她媽媽在生下她之後,沒多久就去世了,她爸爸後來才再續弦,娶了那位有錢的寡婦。」
       「原來是個混血兒啊……」八卦雜誌的記者點點頭,繼續仔細地打量著這張照片裡的張英翔和葉無限。
       「我還記得那天晚上,英翔一直哭呢,結果無限竟然一整晚都沒有睡覺,一直在旁邊哄他,都忘了她自己也是被送來這裡的孤兒。」黃院長的表情像是陷入一個久遠的美好回憶。
       「那這位葉小姐現在在哪裡高就呢?」八卦雜誌的記者試探性地問。身為記者的直覺,他嗅到了獨家新聞的引爆點——這種等同於青梅竹馬的關係,在兩人的成長過程中,情愫多半會產生昇華式的變化,說不定對外一向以單身漢自居的張英翔,其實早就與葉無限結婚;又或者,兩人年長後,情感走調,在名模、女藝人、女主播堆中打滾的「夜之帝王」張英翔,狠心拋棄了葉無限——各種可能,讓他想去採訪葉無限。
       沒想到黃院長的表情一下子就黯淡了下來。
       「無限已經死了。」
       「什麼?」八卦雜誌的記者一愣。
       「無限在進入大學的第二天下午,就從她們學校最高的建築物跳下來,頭部最先著地,當場身亡。」
       八卦雜誌的記者驚愕的說不出話來。
       黃院長難過地說:「我還記得,那時,英翔就已經決定去打職棒,先投入就業市場,不唸大學,美國也有十幾個球團都捧著高額簽約金來找他,他還很高興的跑來找我,說到時候要將簽約金的一半全捐給我們孤兒院。而無限則已考到師範大學的幼教系,她說畢業後想當個老師,並回我們孤兒院服務,幫助更多孤苦無依的孤兒。而且據我所知,他們當時已經訂婚了。所以無限會突然自殺,大家都感到非常意外。」
       「當時有查出葉無限自殺的原因了嗎?」八卦記者急急地問。
       黃院長長嘆一聲,道:「雖然警方是以『自殺』結案,可是我接獲通知後,一趕到現場,就猜到原因了。」
       「是什麼原因?」八卦雜誌的記者不由自主地將身體前傾,想聽得更仔細。
       「葉無限搬進去的宿舍房間,是四人一房,而她住的那間,有一個床位是空的,而另外兩名室友,恰恰就是當年虐待她的兩位姊姊。」
       「什麼?」八卦雜誌的記者驚訝地張大了嘴。
       「葉無限的兩位姊姊,剛好都在那間大學的幼教系裡攻讀研究所。我一到現場,她們兩人也和無限的後母站在哪裡,哭得呼天搶地的,說心疼這個妹妹想不開。」黃院長難過地說:「可是我看得出來,她們哭得很假,根本覺得這個妹妹死了跟她們沒有關係。」
       「可是這和葉小姐的死因有什麼關係呢?」八卦雜誌的記者不解地問。
       「我猜測的原因,是恐懼。」黃院長哀傷地說:「在宿舍裡,她們不可能攻擊無限。但你也知道,現在大學每間都缺錢,為了節能省電,有些學校在晚上固定時間一到,就會強迫宿舍所有寢室都熄燈。我推測,無限一個人搬進去大學宿舍,不像別的大一新生,都有家長陪同,可能多少已經有點自卑感;結果一搬進去,卻發現室友竟是兩位曾虐待她的姊姊,彷彿人生繞了一大圈,還是逃不過後母與姊姊們的手掌心,那種感覺會讓人精神崩潰。
       「再加上晚上寢室的燈又是關上的,一片漆黑裡,小時候被後母和姊姊們吊起來施虐的記憶,可能又浮現出來,所以她感到恐懼,到了隔天下午,想到黑夜又要來臨,宿舍又有門禁,她被迫一定要在十點前回寢室面對兩位姊姊,她可能因此越來越焦慮不安,卻又求助無門,最後才會想不開。」
       「想擺脫過往,卻斬斷不了過往的鎖鏈嗎?」八卦雜誌的記者似乎受到黃院長哀傷的心情的感染,竟吐出了如此憂傷的語句。
       黃院長點點頭。
       「你現在明白,為什麼英翔最後沒有出國旅美了嗎?」他平靜地說:「無限喪禮的費用,全是英翔一手包辦的,我要出,也遭到他的拒絕。當時還只是高中畢業的他,背著我,向地下錢莊借了很多錢,幫無限辦了一場隆重的喪禮——無限的後母和兩位姊姊,別說沒出一毛錢,她們甚至連來都沒來——喪禮結束後,英翔就突然宣布放棄去美國打球,決定投入中華職棒的選秀。」
       「為什麼?」八卦雜誌的記者顯然還是不明白。
       「當時知情的人都以為,是地下錢莊逼著英翔要馬上還錢,所以他只好馬上加入中華職棒,直接先領一筆簽約金來還債,我原本也以為是這樣,於是還很生氣地打電話去罵他。」黃院長哀傷地說:「沒想到,英翔在電話裡,平靜地跟我說:『院長,我會選擇留在台灣打職棒,不是錢的關係,這筆數目,我領美國職棒的簽約金,也能還清。事實上,我只不想留無限一個人孤零零的在台灣,沒有人陪伴。』」
       八卦雜誌的記者默然地望著黃院長,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他原本以為能挖出一個關於張英翔像「現代陳世美」之類的勁爆大八卦,卻沒有想到,這位整天在名模、女藝人、女主播堆中打滾的「夜之帝王」,骨子裡竟然是個癡情種子。
       「後來我也曾勸過他忘掉葉無限,去和別的女人交往看看。但每次我一談起這件事,他就一定會說什麼『女人啊,玩玩就好』之類的話。」黃院長自顧自地說:「每回他一這麼說,我就會生氣地罵他,這樣太不尊重女性了。現在想想,英翔每次可能都是故意要這麼講,他要讓我罵他,好把話題扯開。」
       「可是院長,一直都有張英翔整天摟妹走出夜店或酒店的新聞呀。」八卦雜誌的記者不同意地說。其實,有不少張,還是他當狗仔隊時拍的。
       黃院長平靜地看著八卦雜誌的記者,「可是最後有誰真的待在他身邊嗎?哪一個不是雷聲大雨點小?」
       「那這個人呢?」八卦雜誌的記者拿出手機,點出呂純穎的照片給黃院長看,「她說,在張英翔消失的一個月前,張英翔曾經向她求婚。」
       黃院長瞥了照片一眼,道:「完全不可能,如果我沒記錯,按照時間推算,那場比賽的一個月前的日子,正好就是無限的忌日,英翔怎麼可能在那個日子向別的女人求婚呢?」
   
       黃院長關於張英翔過往的這一番說詞,再加上夜店所提供的影片截圖,馬上就成為了該家八卦雜誌預定在下一期主打的爆料。
       記者透過黃院長,找到了葉無限的墓地,拍了一張墓碑上有葉無限生卒年月日的照片;同時,張英翔當時帶去球場的裝備袋,由隊友陳正峰先收走,而他也在裝備袋裡找到張英翔的皮夾,皮夾裡竟放著一張張英翔和葉無限在十八歲時,一起出去玩的親密合照。陳正峰在接受八卦雜誌的一筆金錢後,私下將這張照片交給了八卦雜誌的記者。
       隨後,不只記者將整段張英翔與葉無限的成長背景大書特書,加油添醋;編輯部還在雜誌封面上,放了葉無限墓碑上刻著她生卒年月日的照片,以及陳正峰所提供的那張張英翔與葉無限於十八歲時出遊的親密合照,旁邊再對照著一張呂純穎於《新聞大颱風》上以「張英翔未婚妻」自居的發言照片,最後旁邊以大大的鮮紅色字眼,下了「張英翔真正愛人曝光!孤兒院院長戳破呂純穎謊言」的聳動標題。
       這期的八卦雜誌一發行,銷售量立即衝上各大書店排行榜第一名,新聞和談話性節目也都瘋狂地開始討論書中的內容,過去在大眾眼裡,形象是「夜之帝王」的張英翔,一下子變成了像賈寶玉之流的癡情男子漢。
       而呂純穎的家門外,旋即擠滿了想向她詢問真相的同業記者,以及痛罵她想藉張英翔搏知名度的猛獁隊球迷。而她也馬上向電視台告假,幾天之後,由電視台的網站發佈呂純穎請辭的官方新聞稿,之後誰也聯絡不上呂純穎,再也沒有人看過她,她徹底消失在社會的茫茫人海之中,就像摔落在天母棒球場游擊區大洞中的張英翔一樣,儘管警消人員將天母棒球場從內野挖到了外野,整個挖翻了一遍,卻再也找不到張英翔,他就此人間蒸發,消失在已經被挖得宛如荒廢土地的天母棒球場裡。
 
       那張英翔究竟去哪裡了呢?
       其實他還在墜落著。
       自從他摔入洞中後,他就無止境地摔落著。
       剛跌下去的那一瞬間,張英翔腦中只閃過一絲念頭:「糟了,要受傷了。」
       可是過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他還是在墜落著,一直沒有著地的感覺。
       「這洞是怎麼回事?有這麼深嗎?」他心裡暗叫不好:「看來這次要摔死在這洞裡了。以前不知道是哪個球員說過,他死也要死在棒球場上;我從來都沒說過這句話,沒想到卻真的要死在棒球場上了。」
       眼前的景色模糊成黑壓壓的一大片,張英翔什麼也看不清楚。
       「無限跳樓下墜時,也是看到這樣的景色嗎?」他心想。
       但又過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依舊沒有著地,張英翔開始感覺到不耐煩了。
       「就算是從一零一大樓跳下去,摔落到地也沒那麼久啊!」
       驀地,張英翔的胸口,忽然亮了起來。
       「怎麼了?」張英翔連忙把手伸進衣領裡一掏,只見那條金色棒球釘鞋項鍊,竟亮起異常耀眼的白光。
       而且,白光越來越刺眼,也越來越大,漸漸變成了一個白洞!
       張英翔兩眼睜得老大,只見這個白洞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終於,他摔進了那個白洞裡面。
 
       一進入白洞的裡面,眼前景色一下子明亮起來。
       張英翔開始意識到,自己正向殞石一樣,高速往地面墜去。他閉上眼睛,想平靜地接受著摔死的那一剎那,可是嘴裡卻不由自主地開始大叫起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砰」的一聲,他重重地撞上了某個東西。然後,他將那個東西壓在地上。
       半晌,他眼冒金星地慢慢爬起身子,坐落到旁邊的草地上。
       「好痛啊……咦,我竟然沒死?」
       他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身體,雖然全身上下都痛得要命,但沒有骨折,頂多手腳幾處擦破皮而已。
       「真是奇蹟啊。」他喃喃道。
       他急忙伸手入懷,卻發現那條金色棒球釘鞋項鍊仍好端端地掛在他的脖子上,他掏出來仔細地瞧,那吊墜卻一點變化也沒有,和平常所見沒什麼兩樣。
       「奇怪……?」
       接著,他看到了剛才被他從天上落下高速撞擊,而同樣倒在地上的那個東西。
       那是一個人。
       一個穿著黑色緊身皮衣,身型瘦長的人。
       張英翔急忙上前察看,旋即大吃一驚。
       但一條血液卻從這個黑衣人的嘴角慢慢流下。
       「喂喂,你沒事吧?」張英翔大驚,伸手去探探這個黑衣人的鼻息。
       「靠!斷氣了?」張英翔又驚又恐,趕緊抬頭大叫:「快來人啊!救命啊!」
       可是這一抬頭,映入他眼簾的,卻是一幅令他愕然的場面。
       七、八名身穿黑色緊身皮衣的人,正團團將他包圍住。
       其中,一名身材高大,穿著銀白色捕手護具的短髮女子,脫下她的捕手面具,美麗的鵝蛋臉正怒不可歇地望著張英翔。
       「你是什麼人?闖進這場戰爭,攻擊我軍,究竟有何用意?」她指著張英翔的鼻子,氣憤地質問。
 
       「貝斯伯公曆八百二十六年
 
         四月,『多哥汗國』正式入侵『凱特王國』,兩國於『兩疆谷』爆發『星空城之戰』。『凱特皇城軍』節節敗退,戰況危急之際,『棒球之神』張英翔從天而降,助『凱特王國』擊退『多哥獸人軍』。」
                                               ——《貝斯伯大陸編年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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