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球場上,當有分數進帳後,千萬不能馬上鬆懈下來,唯有繼續強力猛攻,趁勝追擊,不給對手任何一點喘息的空間,才能製造大局,一舉將對手徹底打垮。
這個道理,任何棒球員都曉得,所以張英翔曉得,辛蒂曉得,「凱特皇城軍」的眾將士也都曉得。
而寇比能,當然也曉得。
所以,當寇比能在八局上半擊出這支石破天驚的兩分打點全壘打後,他當機立斷,決定使用「神打戰術」,由手感正熱得發燙的自己,代打原本打序上的第五棒破.枷鎖,繼續自幹。
繼續進攻,務必要在這個半局,將「凱特皇城軍」反撲的氣燄給壓下去!
打擊區的寇比能.日磾,自信地告訴自己,只要在這裡將張英翔第二次打倒,「凱特皇城軍」最後反抗的企圖心,就會在此煙消雲散!
踩進打擊區的紅土前,寇比能抬頭朝休息室望去,鐵面君也正看著他,望著這位戴著鐵面具的部下,他說過的話語,又再一次於寇比能耳畔響起。
「如果上天真有神靈,那張英翔,就是上天派下來,教我們打棒球的。」
「『棒球之神』?」寇比能重重地「哼」了一聲。
鐵面君對張英翔可以說是幾乎到了畏懼的地步。
對此,寇比能.日磾感到相當不屑,覺得鐵面君只不過是被張英翔「從天而降」這個表象給嚇住了。他得意地轉頭看向左外野,像是被土石流襲擊過的看台,一片廢墟。
「看到了嗎?什麼狗屁『棒球之神』?在朕的『梅杜莎之眼斬』前面,不過就只是條砧板上的魚!」寇比能志得意滿地將視線移到了張英翔身上,這位原本威風凜凜的奇裝異服男子,在目睹左外野精靈全體瞬間石化之後,遲遲不肯做出準備投球的動作,一身霸氣似乎已全被澆滅。
「裝神弄鬼的小子,莫非你感到害怕了嗎?真是令朕感到失望啊。」寇比能用細長的舌頭舔舔銳利的尖牙。
寇比能很清楚地意識到,張英翔已經無法再投出那顆一百八十公里的快速直球了,因為辛蒂無法接捕。他只能降低球速,投出剛好能讓寇比能出棒擊中的球速,以賭賭看能不能靠內野或外野的守備,來完成這一個打席的出局數。
「這種關頭,竟然還去同情等級低劣的隊友,真是個白癡。」寇比能冷笑起來,「小子啊,你就帶著你那無謂的同情心,下地獄去吧。」
重新拿回比賽節奏的掌控權,令這位「多哥獸人軍」的老大非常滿意。他蛇眼一瞇,不懷好意地朝右外野看台看去,手上的那根粗黑大棒,已再次握緊。
「朕在此宣布,在這個打席裡,朕的『梅杜莎之眼斬』,將會對右外野看台實行天誅!」他高聲叫道。
在右外野觀眾的驚聲尖叫中,寇比能.日磾仰天大笑,這位「上帝之鞭」高舉球棒,揮劍般地直指右外野,似在昭告世人,他是絕對無敵的,凡是自以為能與他對抗之徒,都將命喪在他的粗黑大棒之下!
寇比能此話一出,右外野看台上,數以千計的觀眾們,拼命朝場內不停地禱告哀求,絕望的叫聲此起彼落。
「不要啊!我還不想死啊!」
「救命哪!辛蒂公主,救救我們哪——!」
「『棒球之神』,求您大展神威,救救我們這些小民吧!」
「加油!『凱特皇城軍』加油!」
面對寇比能的「天誅宣言」,這些逃脫無望的觀眾們,除了將存活的希望全部寄託在「凱特皇城軍」的身上之外,已經別無他法。
「桀桀桀桀,這可是臣服的前奏啊。」
望著這群磕頭如搗蒜般的觀眾們,寇比能覺得有一股難以言喻的興奮感,正在他的胸腔裡躍動著。能觀賞到這些原本高高在上的精靈,想要活下去的卑微姿態,令這位「多哥獸人軍」的老大感到十分地享受。
他彷彿已經看到自己手下的紫金大軍,正昂首闊步地攻入芮拉城,而「凱特女王」多莉.諾克拉提斯.芮拉,正被五花大綁,躺在王宮裡的御床上,哭泣地等著寇比能前來,將她接收。
「自朕於東疆起兵以來,等的就是這一刻啊!」
寇比能暗自決定,此戰獲勝之後,他一定要在星空城的市中心,樹立一座紀念這場戰役的銅像,他會身著戎裝,手持黑色巨棒,以征服者之姿,睥睨地望著跪在他面前的張英翔和辛蒂,這兩個戰俘,將會低著頭,乞求他,求他饒命。而世人也將永遠記得,偉大的「多哥汗國」可汗寇比能.日磾,是如何在「星空城之戰」裡隻手遮天,將號稱是西疆最強精銳部隊的「凱特皇城軍」,殺得片甲不留,兵敗如山倒。
相較於寇比能在腦裡開小劇場,辛蒂卻是心亂如麻。
「『梅杜莎之眼斬』……?」
她喃喃地唸著剛才寇比能所說的專有名詞,心裡六神無主,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她強忍著左手骨折的疼痛,打起精神,準備面對眼前這個打席。
可是,她卻看到投手丘上的張英翔,正低著頭,看著手上的球,似乎已失去了自信。
辛蒂做夢也沒想到,這位在此之前都還囂張至極的刺青男,竟然就這樣被一支全壘打給瞬間擊垮了。彷彿他從來沒有打過「棒球戰爭」,精神狀態無法接受屍橫遍野的場面。
「他失去鬥志了嗎……」辛蒂猶豫著,「要再換阿瑞薩上來嗎?」
她知道,這時只要在阿瑞薩換上來,比賽等於提前宣告結束。畢竟,在寇比能施展「五冠神功」之前,阿瑞薩就已經被他們打得七零八落。
畢竟阿瑞薩不像張英翔擁有一百八十公里的快速直球。
雖然連續兩球,張英翔都在「不知名的原因」下都接連失投,但只要張英翔在這一球恢復球速,她相信張英翔還是能完全壓制住寇比能的打擊。
但她回想著剛才那顆只有一百四十五公里的直球,不禁疑惑起來,「為什麼他突然失常呢?難道他手或身體出狀況了嗎?」
「只能選擇繼續相信這個刺青男了。」辛蒂暗忖,於是她高聲大喝:「投手,振作啊!」
她望向右外野,看台上的每一個拼命禱告哀求的動作,都讓她感到揪心,為什麼這些百姓的臉上,盡是掛著只求能茍且偷生的神情?
因為「凱特皇城軍」無法阻止獸人族即將奪走他們的生命。
「我必須要阻止這一切!」辛蒂堅定地告訴自己,絕對不要讓左外野的慘劇再度發生。這是她身為凱特王國最精銳的棒球戰士,踏上征途的唯一使命,她絕不會讓凱特王國的百姓,需要如此卑微地向獸人族這些入侵者哀求活命!
然而,此時,本壘後方卻傳來了幾句話語。
幾句讓辛蒂身子涼了半截的話語。
「幸好幸好,我們沒有坐在右外野。」
「真的,要是坐在右外野,等一下他們也會像左外野一樣先被殺光光吧。」
「對啊,就算這場比賽『凱特皇城軍』最後成功逆轉,已經先死掉的話,有什麼用呢?」
辛蒂憤怒地轉過身去,卻看見本壘後方的座位上,不少正在交談的觀眾們或是拍拍胸脯,或是拿出手帕擦汗,臉上都是「幸好不是我」的表情。
寇比能這一記「梅杜莎之眼斬」,不只震懾了全場,拉開了比數,也將原本團結一心的星空城百姓們,斬出了自私的裂痕。此時此刻,看台上的人人都只想著最好能「死道友,不死貧道」,希望寇比能下一次揮出「梅杜莎之眼斬」時,斬殺的不是自己。
辛蒂心底一陣惡寒,這是人性,她無法責怪本壘後方的觀眾產生茍活心態,但她還是覺得很不舒服。
「我該怎麼辦……?」辛蒂難過地轉過身,卻發現寇比能也正愉悅地望著本壘板後方的看台,剛才那些話,顯然他也有聽到。
寇比能顯然非常樂於見到這種為求自保而分裂的畫面,他滿意地咧嘴獰笑,使得那張青面獠牙的臉龐更加猙獰恐怖。
辛蒂默然地蹲下,望著張英翔,內心寄望他下一球,能恢復那高達一百八十公里的剛速水準,壓制住寇比能的「梅杜莎之眼斬」。
於是,在寇比能再度開始憋氣時,辛蒂忍著痛,吃力地朝張英翔搖了搖捕手手套,示意他可以投球了。
「張英翔,既然你的手或身體根本沒有事,就用力投過來吧!本帥會全力接住的!」辛蒂暗忖,儘管她的左手已經痛到無法控制捕手手套的開合了。
但張英翔卻搖了搖頭。
辛蒂愣了一下,繼續對張英翔堅定地晃了一下捕手手套。
但張英翔仍是搖了搖頭,下巴有意無意地往旁一努。
辛蒂尋思,張英翔的意思,既然上一顆直球都被打全壘打,大概是要改變配球模式,想先來一顆外角球。
「也好,剛才那顆球,張英翔不知道出了什麼狀況,球速才會一下子掉這麼多,不如先離打者遠一點,拉出空間,讓他能無顧忌地再全力投一次球速。」
於是她蹲向外角,再次揚起捕手手套。
張英翔點點頭,做出準備投球的動作。
球,投過來了。
但辛蒂的藍眼睛裡,瞳孔卻開始因聚焦而緊縮。
雖然投得很外角,但張英翔的這顆球,明顯一樣只有一百四十幾公里而已,而不是那一顆一百八十公里的快速直球。
「張英翔,為什麼你……」
就在辛蒂驚愕之際,寇比能頭上的那顆金色大香菇,再度像燈泡似的亮起,發出萬丈金光。血盆大口一張,將憋了一段時間的氣猛力吐將出來!
「剎——!」
那根粗黑巨棒,再度擊在張英翔所投過來的這顆外角直球上。
「不!」辛蒂放聲尖叫,心頭一陣驚慌,她不要看到剛剛的慘劇再度重演,可是她根本無力阻止這一切——
只是,這顆被寇比能擊中的球,竟然沒有直奔右外野,反而冉冉地朝本壘後方上空飛去——這球寇比能並沒有打好,打成了本壘後方的界外飛球。
辛蒂未及細想,立刻面罩一脫,轉身往本壘上空望去。
「先把這球接殺再說。」她淡藍色的眼睛在湛藍的天空一陣搜索,卻見到這顆球飛出場外,飛到了本壘後方的觀眾席上,剛好就打在剛才那些正慶幸自己不是坐在右外野的觀眾上方。
接著,這顆球再一次於半空中開始發出極度耀眼的金光,全場所有人的雙眼瞬間因強光,不自覺地又一次立刻閉上。
金光消失了,辛蒂慢慢睜開眼,首先映入她眼簾的,是一個寂靜無聲的灰白世界。
本壘後方的看台上,每一個觀眾都被石化了。椅子與階梯上,許多失去生命的石像,面孔都還帶著驚愕,彷彿至死都還不明白,為何球會擊向他們。
甚至,還有許多觀眾,仍保持著還在拍拍胸脯,或是拿出手帕擦汗,慶幸自己不是坐在右外野,不會成為寇比能將要「天誅」的目標的姿態。
球,流星般地墜落,擊在本壘後方最上面看台的一個石像身上。
「轟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又一次的骨牌效應,本壘後方上的觀眾席,石像一個接著一個的傾倒,一個接著一個的把別的石像撞毀,一大片灰白的軀體轟然倒下的剎那,泥沙碎土漫天飛舞,整個本壘後方地動山搖,像是發生山崩似的。
「啊……啊……啊啊……」
辛蒂呆愣在原地,久久說不出話來。
「界外球!」石頭人主審雙手一比,高聲大叫。
全場靜如一灘死水。
「桀桀桀桀!」寇比能猙獰地笑了起來,大聲道:「辛蒂公主,感激朕的恩典吧!朕的鞭子,已經替你懲處了那些自私的人民了。」
這句話,利劍似地刺穿了辛蒂的胸膛,她登時明白,寇比能是故意出棒的,他明明見到這是一顆從一開始就是壞球的外角直球,卻沒有選擇放掉,反而故意出棒,讓「梅杜莎之眼斬」打到球的下緣,使得這顆球成為本壘後方的界外球,好殺掉那些剛才自以為能在這個打席逃過一劫的觀眾。辛蒂不由得勃然大怒,掙扎地爬起身,厲聲怒吼:「寇比能,你——你是故意的!」
寇比能用鼻孔傲然地看著辛蒂,擺出「你也應該感到高興呀」的神情。
怒氣暴雷般地掃過辛蒂全身,她顧不得疼痛,右手一把硬抽掉左手的捕手手套,大步急衝上前,一面對著寇比能大吼:「王八蛋,關你什麼事?」一面掄起拳頭,就要往寇比能揍去。
這些人剛才的表現是很自私,可是那是人性啊!他們罪不至死。況且,是誰把他們體內最自私的黑暗面逼出來?不就是——不就是因為你的入侵,挑起了這場戰爭——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人影閃過辛蒂面前,一把將辛蒂抱住。
「辛蒂,不可以!」
是張英翔。
而在他身後,鎮守內野的歐歐爪爪三姊妹與派森斯,也已奔將過來,團團將辛蒂圍住,不讓她衝上去找寇比能算帳。
但正在氣頭上的辛蒂根本不管三七二十一,她一把想推開張英翔,卻發現不管自己怎麼出力推,張英翔卻紋風不動,這人力氣好大。
「你走開!」辛蒂發瘋似的尖叫:「張英翔,你給本帥滾開!」
「臭女人,腦袋清醒一點好不好?」張英翔猛地把辛蒂往後一推,雙手抓出辛蒂的雙肩,打雷似的一聲咆哮大吼,原本正氣急敗壞的辛蒂被這樣一吼,反倒當場一愣,呆呆地看著張英翔陽剛的國字臉。
「你要是打了他,就會馬上被驅逐出場,比賽就結束了。」張英翔一面咆哮,一面語帶教訓意味地說:「身為主帥,不要老做些腦充血的事啦!」
「還不是因為你!」辛蒂憤怒的尖叫:「你為什麼球速突然下降這麼多?」要是剛剛那顆外角直球,球速還維持在一百八十公里的話,寇比能根本揮不到球,本壘後方的觀眾們,就不會被「梅杜莎之眼斬」石化而喪命。
歐歐爪爪三姊妹與派森斯一起望向張英翔,每個人的目光裡都充滿了求證的味道,顯然辛蒂問出了「凱特皇城軍」其他人都想問的問題。
張英翔卻沉默了。
「你的手和身體有問題嗎?」辛蒂厲聲質問。
張英翔搖搖頭。
「既然手和身體都沒問題,你為什麼——為什麼——」
張英翔的目光,卻有意無意地瞄了辛蒂的左手一眼。
辛蒂一愣,瞬間明白,張英翔是怕再讓她接到球,會徹底毀掉已骨折的左手,所以才連續投出這兩顆只有一百四十幾公里,沒比阿瑞薩快上多少的直球。
胸中怒火,倏地直衝辛蒂腦門,難道這位「棒球之神」搞不清楚狀況嗎?
「莫名其妙!」辛蒂氣得渾身發抖,她大聲尖叫:「你真的是莫名其妙!」
一時之間,她找不到有什麼適當的話語來痛罵張英翔,滿腔怒氣無處可發洩之下,左手一拳就重重地打在張英翔的右胸。美麗的鵝蛋臉一陣扭曲,分不出來是骨折太痛,還是太過憤怒。
「你……你幹麼?」張英翔大驚,但辛蒂又是左手一拳,再度打在他的右胸膛上。
「大帥!」歐歐爪爪三姊妹與派森斯驚慌地齊聲驚呼,每個人都伸出手想阻止辛蒂,但又不敢上前碰觸她。
只見辛蒂艱困地舉起已漲成紫紅色的左手,又是一拳打在張英翔的右胸上。
「不要放水!」她激動地對張英翔尖叫:「和百姓的死傷相比,本帥左手的傷勢,根本算不上什麼,本帥也說過了,就算左手傷到必須截肢也沒有關係!拜託你拿出真正的實力,不要放水!你不要放水!」說著說著,她的喉頭業已哽咽。
不料,最後一句話才一出口,張英翔卻像被刺激到似的,突然虎軀一震,雙目圓睜,一張臉猛地湊到辛蒂面前,厲聲咆哮:「我——才——不——是——放——水!」
原本情緒逐漸要潰堤的辛蒂,頓時反倒一呆;而旁邊的歐歐爪爪三姊妹與派森斯,也都愕然地看著張英翔,不懂他為什麼忽然反應這麼激烈。
望著張英翔猙獰的面孔,辛蒂隨即感覺到,張英翔渾身上下正散發著森森殺氣,雙眼暴出點點寒光,整個人顯得非常氣憤,彷彿剛才她所說的話,嚴重侮辱了他剛才投出的那兩顆投球。
「那為什麼——為什麼——」辛蒂一陣結巴。
但張英翔卻轉身,頭也不回地往投手丘走回去,留下呆愣在原地的辛蒂等人。
走回投手丘時,張英翔的心情惡劣到一個言語難以形容的極致。
「媽的,這傢伙到底是甚麼怪物?打出去的球竟然會把人給石化?」
被寇比能轟出兩分打點全壘打的那一球,他的確原本只想投出讓寇比能打得到的球,再拼守備,以避免讓辛蒂去接球,卻沒想到,反而因此遭到寇比能一棒狙擊。
只是,當左外野被寇比能的「梅杜莎之眼斬」集體石化時,張英翔第一時間確實受到了不小的驚嚇,饒是他縱橫棒球場十多年,見過不少大風大浪,但像這樣打到天空會發出金光,然後能把所有觀眾變成石像的全壘打,還真的是頭一回見到。
「我的老天哪……我到底是來到了一個甚麼樣的地方?」
他望著左外野,視覺與內心都遭逢了極大的震撼,這是他打了一輩子棒球,都沒遇過的場景。
但相較於辛蒂目睹「梅杜莎之眼斬」的威力後,痛心疾首地自責自己無法保護百姓,在漫天風沙裡,張英翔反倒漸漸從驚嚇中回過神。雖然辛蒂打了他一個耳光後,他已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是幻覺,但這種太過不真實的真實感,反倒沒怎麼激起張英翔的情緒波動——就像他從天而降壓死了貝弗利一樣,完全沒有自己殺了人的感覺。
他低著頭,看著右手上的球,以及魚骨刺青,茫然地思索著,接下來到底該怎麼辦?
他實在不願意再全力投出一百八十公里的快速直球,因為他曉得,再這樣下去,辛蒂的左手會被他毀掉。
是以剛才,在用肢體動作要求辛蒂改變配球模式後,第一顆外角球,張英翔還是只選擇投出一百四十幾公里的球。卻沒想到,寇比能仍是故意出棒了,用「梅杜莎之眼斬」打成了擦棒球,在本壘後方的觀眾席又上演一次集體石化的慘劇。
「他媽的,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只要球被打到觀眾席上,就會把球迷都給石化嗎?」張英翔發現自己根本就失算了。
但真正讓張英翔氣壞的是,辛蒂竟然以為他投這兩球是在放水。
「可惡!我是為她的左手著想耶!結果這臭女人竟然認為我在放水?她難道不知道本大爺這輩子最恨的就是有人放水嗎?」
張英翔簡直氣炸了,身為中華職棒破億年薪的職棒巨星,他對棒球場裡任何涉及放水或作假的舉動,都痛深覺惡,他一直極度自豪,自從接觸棒球以來,自己能對得起每一次在棒球場上的任何一個Play,沒想到竟然會有人認為他「放水」,這對張英翔而言,根本是天大的侮辱。
就在他使勁地用釘鞋鏟了鏟投手丘的紅土時,本壘旁的寇比能嘶聲對他吼道:「裝神弄鬼的小子,快點再把球投過來吧,朕可是迫不及待地想繼續進攻啊,桀桀桀桀。」
寇比能一開口,在休息室前又唱又跳的「多哥獸人軍」成員們,除了鐵面君,其他所有人也跟著叫囂起來:
「臭小子你聽著,老大讓你投球,是一種恩典哪!投完記得跪下高呼『謝主隆恩』!」
「剛剛不是還很厲害嗎?球都『咻咻咻』的叫,現在呢?再跩啊!」
「投啊!穿著奇怪衣服的臭傢伙,快點投球啊,讓老大再一棒把你打爆啊!」
「多哥獸人軍」的成員們一邊說,一邊用球棒把自己身上的金色魚鱗鎧甲敲的「鏗鏗」作響。張英翔越是聽下去,就越是氣得怒髮衝冠,恨不得奔將過去,將這些人的嘴都給撕個稀巴爛。
而他望向正用球棒敲本壘板的寇比能,頭上的那棵金色大香菇左搖右晃,整個人顯得意氣風發。他做出準備打擊的姿勢,然後又開始憋氣。
「靠,乾脆投觸身球算了!與其被你爆,還不如賞你一個痛快!反正觸身球頂多送你一個壘包而已!」
張英翔盛怒之下,惡向膽邊生,腿一抬,持球的右手劃了個如拉滿弓弦的弧形,前腳踏下去的同時,揮臂開始加速,逕自朝寇比能身上丟去。
但大概是意圖太過明顯,寇比能瞬間就看穿了張英翔的算盤,就算他正憋住氣,雙腿仍能靈活地向下一蹲,輕輕鬆鬆地就閃過了這一球。
眼見這顆快速直球飛過寇比能的頭上,就要形成一顆大暴投,辛蒂下意識地起身,要伸手去把這顆球接下來,但就在這時,寇比能頭上的金色大香菇,卻驀地金光一閃。
「剎——!」
只聽寇比能大氣一吐,他竟然揮棒了!
故意揮了一個大空棒。
張英翔的臉皮,猛地感到一陣刀割似的劇痛,眼前的空氣似乎被寇比能這一記空棒給劃出了風刀,彷彿被削掉了一層臉皮!
「啪!」
就在他痛得快睜不開眼時,一聲骨肉碎裂的聲響,傳入他的耳裡。
接著,張英翔目睹了一個令他眥目欲裂的畫面。
寇比能揮空後,雙腳並未踩死,雙手以離心力順勢繼續往後帶,身體一個大迴旋,這記「梅杜莎之眼斬」,就直接斬在起身接球的辛蒂的左邊肋骨上!
辛蒂連慘叫都來不及,當場倒地不起,美麗的身軀因痛苦而扭成一團。歐歐爪爪三姊妹同時發出尖叫。
「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的!」
張英翔勃然大怒,手套往地下一摜,咆哮地衝向寇比能,而寇比能也立刻擺出了「來吧來吧」的迎戰姿態,而「多哥獸人軍」的板凳區也全面淨空,這群人高馬大的怪物們,全部衝過來護衛在寇比能身前,但張英翔毫不畏懼,掄拳撲將上去,準備見一個打一個,見兩個打一雙,可是就在此時,派森斯和歐歐爪爪.妮妮各自從一、三壘奔將過來,兩人死命地把張英翔擒抱住。
「神!不可以!」妮妮尖叫。
然而,只聽左外野爆出一聲怒吼,阿瑞薩旋風般地衝進內野,這位身穿黑色緊身皮衣的長髮俊男,像是一頭負了傷的野獸,逕朝寇比能撲去,所幸也已奔進內野的阿西克和老普眼明手快,馬上將他攔下,一左一右將阿瑞薩抓住。
「來啊!精靈小子,有種就放馬過來!」「多哥獸人軍」的游擊手阿納貝貝.泰平站在寇比能身邊,他揮舞著手肘上那對金剛角,咧嘴賊笑。
「放開我!」阿瑞薩怒吼道:「我要打死這群垃圾!」
「冷靜一點,阿瑞薩!」老普喝斥道,但他的臉上也寫滿了憤怒。
看台上,原本還祈求自保苟活的觀眾們,先是驚愕半晌,望著倒地不起的辛蒂,接著無不開始對著「多哥獸人軍」破口大罵,場面頓時大亂。
「通通分開!汝等通通分開!」
四名石頭人裁判急忙衝入兩隊之間,一字排開,將雙方隔離,避免雙方出現肢體衝突。
「警告!吾輩嚴正給予兩隊警告,倘若出現鬥毆之事出現,吾輩將沒收比賽!」四名石頭人裁判同時對雙方大吼。
這時,歐歐爪爪.娜娜已扶起辛蒂,辛蒂本已骨折的左手瞬間軟軟地垂下。
「大帥!大帥!您沒事吧?」歐歐爪爪三姊妹齊聲哭喊道。辛蒂雖然還有意識,但她張口想講話,嘴唇卻只是無力地蠕動,表情痛苦不堪。
「放心啦。」但「多哥獸人軍」的歐頓.卡戴珊卻訕笑道:「這女人的奶子大成這樣,跟防護罩一樣,怎麼可能會有事呢?」
此話一出,旋即引起其他「多哥獸人軍」成員一起放聲大笑,不少人甚至以猥褻的目光看著倒在娜娜懷裡的辛蒂。
「王八蛋!」
「你這雜碎他媽的嘴裡放乾淨點!」
「凱特皇城軍」眾人無不大怒,齊聲怒喝,張英翔和阿瑞薩更是雙雙要向歐頓撲去,但卻被石頭人裁判擋住。
「決鬥吧!獸人族的蠻夷,吾以凱特王國棒球戰士之名,現在向你提出挑戰!」阿瑞薩厲聲對歐頓咆哮。
歐頓.卡戴珊卻露出「你這貨色也配跟我決鬥啊?」的輕蔑表情。
就在阿瑞薩鐵青著臉時,張英翔氣憤地指著歐頓大叫:「幹你娘!你這垃圾有種就不要走出球場,信不信林爸打死你!」
歐頓原本掛著輕蔑的表情驀地變成疑惑,顯然聽不懂張英翔的閩南語,反倒是站在他身旁的鐵面君,卻輕笑了一聲。
在一旁,娜娜伸手一摸辛蒂的身體,驚慌地對張英翔哭喊道:「神,大帥……大帥的肋骨和左手,都已經被他打斷了!」她誤以為辛蒂左手也是被寇比能打斷的。
「去拿『神真水』!」張英翔厲喝。這時候,已經顧不了這麼多了,張英翔心想,既然寇比能的「梅杜莎之眼斬」打到後的球,能殺掉看台上成千上萬的人命,那直接打在辛蒂身上,威力恐怕非同小可,肋骨斷裂事小,只怕心臟也會直接被擊破了。
果然,在娣娣衝回休息室去拿「神真水」時,辛蒂一陣痙攣,嘴角流出鮮血。妮妮驚慌地將耳朵靠在辛蒂的胸部上。
「不好了,心室發生顫抖了。」她抬頭對休息室大叫:「娣娣,動作快一點!」
此時,派森斯向前大步一跨,站到「凱特皇城軍」眾人之前,朗聲道:「四位裁判大人,『凱特皇城軍』在此要嚴重提出抗議,『多哥獸人軍』竟然在戰爭中使出如此卑劣的手段,故意用球棒殺害我軍的捕手,意圖使我軍因場上人數不足,無法繼續作戰下去!」
沒想到,石頭人主審卻搖搖頭,沙啞地說:「據剛才的情況判斷,吾認為,僅是打者揮棒後,不慎順勢擊傷捕手,並非刻意為之,吾等在此宣布,『凱特皇城軍』的抗議駁回。」
「凱特皇城軍」眾人無不又驚又怒,阿瑞薩立刻大吼道:「臭石頭,你們瞎了眼是不是?」
一名石頭人裁判瞪了阿瑞薩一眼,道:「阿瑞薩,『凱特皇城軍』左外野手,請注意汝之言行,吾在此第一次警告汝,汝須自制,否則吾將驅逐汝出場。」
另一名石頭人裁判沉聲道:「『凱特皇城軍』諸位,據《貝斯伯棒球戰爭規則》第二條:『『棒球戰爭』一旦開戰,到裁判宣布比賽結束前,雙方皆不得故意殺害對手,否則將會遭到『貝斯伯天雷罩』的萬道『落雷天箭』擊殺。』此規則來研判,倘若『多哥獸人軍』打者有意以揮棒殺害汝軍捕手,其人現在必已遭萬道『落雷天箭』擊殺,但『貝斯伯天雷罩』至今毫無動靜,顯然此揮棒擊傷汝軍捕手之舉,並非刻意為之。故吾輩依此判斷,這只是一場意外。」
「這是甚麼歪理?」張英翔怒道:「都打到吐血了,還說是一場意外。」
四名石頭人裁判一起向「凱特皇城軍」頷首,齊聲道:「謝謝指教,但一切依法行政。」
此話一出,張英翔瞬間只覺得理智線快要斷線了,可是他轉頭望向「凱特皇城軍」其他眾人,他們表情雖都不服,但卻都未再反駁石頭人主審的話;就連阿瑞薩,雖然仍是渾身怒火,卻也不再言語。似乎對於石頭人裁判們確切的判定,這些人不敢再進一步提出異議。
而還有意識的辛蒂,雖然面無血色,傷重無力,但一對杏眼,兀自恨恨地瞪著寇比能。
寇比能也看到了,這位兩百多公分高的獸人巨漢愉悅地雙手一攤,故作無奈狀。
「別用這個眼神看朕嘛,辛蒂公主,裁判也說了,這只是一場意外。」
「意外你媽的頭!」一旁的張英翔厲喝道:「你根本就是故意的!最好是有人會這樣揮棒啦!」
「故意的?」寇比能冷笑一聲,望著張英翔,道:「裝神弄鬼的小子啊,你不也『故意』想要把球丟向朕嗎?」
這句話登時讓張英翔語塞,一旁的阿瑞薩立刻轉頭,對張英翔投以凌厲的目光。
「媽的,是我害的嗎?」張英翔心底尋思,方才他確實是想「故意」對寇比能投觸身球,和寇比能.日磾那個「故意」的揮棒相比,其實是半斤八兩。他沒想到剛才的一時腦充血,卻使情況演變成這樣。
「難道寇比能是認為,剛才那顆『故意』丟向他腦袋的觸身球,是辛蒂配球的嗎?所以他才故意這樣揮棒毆打辛蒂,進行報復?」望著辛蒂嘴角的血絲,一路流到胸部的乳溝裡,張英翔懊悔地心想,早知道剛剛就不要「故意」對寇比能丟觸身球了。
眼見張英翔無法反駁,阿瑞薩氣得一把就揪住張英翔的衣領,「原來是你害的,你這個臭傢伙!等一下大帥如果有個三長兩短,我就唯你是問!」
而寇比能面露得意之色,轉過頭,一對宛如黑曼巴眼鏡蛇的黑眼珠,像注視著獵物似的望著辛蒂。
「況且,辛蒂公主。」那張青面獠牙的面孔獰笑起來,「朕說過了,在、這、個、打、席、裡,你、不、會、接、到、球。」
「咳!」辛蒂怒氣填胸,猛地大叫一聲,仰天吐出一道紫黑色血箭。
「大帥!」「大帥!」
「凱特皇城軍」眾人大驚,紛紛搶上。張英翔亦急忙推開阿瑞薩,俯身探看,「辛蒂,辛蒂!你沒事吧!」
一片慌亂中,辛蒂巍顫顫地舉起右手,恨恨地扯住張英翔的領口,艱辛地把他拖到自己慘白的鵝蛋臉前。
「你到底……在幹麼?」
這是這位棒球女戰士痛暈過去的最後一句話。
寇比能仰天大笑起來,「多哥獸人軍」眾員亦跟著放聲大笑。
娣娣取來一瓶「神真水」後,娜娜急忙捏捏辛蒂的人中,好一會兒的功夫,辛蒂才漸漸甦醒過來,慢慢讓辛蒂飲下。
看台上,觀眾們看到辛蒂剛才吐血的那一幕,不少人鼻頭一酸,眼眶業已濕潤,於是紛紛拉開嗓門大喊:
「辛蒂公主加油!」
「加油!辛蒂公主,我愛你,加油啊!」
而在一陣綠光裡,歐歐爪爪三姊妹緊緊地將辛蒂抱住,以免她因劇烈疼痛而瘋狂扭動,但全場眾人還是看得一清二楚,被緊抱住的辛蒂,渾身仍是痛得抽搐個不停。
半晌後,辛蒂微微地喘著氣,呼吸漸漸順暢,娜娜伸手一摸,辛蒂受傷骨折的部位,已全部被「神真水」修復。
石頭人主審立刻宣布比賽繼續進行。
辛蒂的臉色依然蒼白,她掙扎著從娜娜的懷裡爬起,但身形卻一個踉蹌,差點又摔了一跤,顯然她的身體依舊無力。於是在妮妮與娜娜的攙扶下,將她「架」回到捕手的崗位上。
而撿起辛蒂捕手手套的娣娣,則驚訝地大叫:「大……大帥的捕手手套怎麼會……」
「拿過來,別張揚!」辛蒂立刻對娣娣喝道,但已晚了一步,娣娣的叫聲,業已吸引了兩隊的目光。此刻,眾人皆已曉得,辛蒂的「金狐皮捕手手套」已經破損不堪了。
但辛蒂仍在接過手套後,二話不說地將它戴上。
張英翔難過地看著辛蒂,一股歉意油然而生,不知道該說甚麼才好。
在此之前,他一直是站在「局外人」的角度,來參與這場比賽,雙方誰勝誰負,老實說他並不太在意,甚至半抱持著看好戲的心態,想說趕快打完這場比賽,趕快釐清這裡是哪裡,釐清他壓死貝弗利的相關法律責任,然後趕快離開這裡,趕快回到他在信義區的豪宅裡洗澡睡覺,趕快當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但看著辛蒂,以主帥之尊,卻為了戰局著想,願意立刻當眾承認自己性格上的錯誤;以及寧可左手骨折,也要硬接住他那一百八十公里的快速直球;明明知道「神真水」喝多了對身體會有副作用,卻為了上場而毫不猶豫地一再地飲用;到現在被寇比能.日磾的「梅杜莎之眼斬」斬傷在地,暈過去前的第一個念頭竟然並非痛哭呼救,反而卻是抓住他,質問他為何投球一再地失速,這女人真的是抱持著「壯士斷腕」的搏命決心在打這場比賽。
「要是她是男的,肯定是個有鋼鐵般意志的硬漢。」彼此都是棒球員,張英翔那當初從天而降時的小覷之心,不由得漸漸收起,取而代之的是滿腔敬佩。
但現在的問題反而是,他該怎麼辦?難道繼續用一百八十公里的快速直球,打斷辛蒂的左手嗎?
「你到底……在幹麼?」
辛蒂剛剛昏過去前所說的話,一直在張英翔腦裡盤旋,當時她一把把自己拉近到她的面前時,從那張慘白的鵝蛋臉上,張英翔看得出來,這女人將壓制住寇比能的希望,全賭在他的身上。
所以這一句話,是不解、失望、難過與痛苦的總和。
是對他的信任破滅。
「我到底……在幹麼?」張英翔惱怒地問自己。
他氣憤地踢了一下紅土,「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苦思一會兒,想不出答案的他,只好硬著頭皮抬頭望向本壘。
只見再度站上打擊區的寇比能,伸出右手食指,傲慢地指著辛蒂面前的本壘板上空。
「小子,你聽著。投好,投準,別想故意投歪。」這位「上帝之鞭」張開血盆大口,彷彿在下指令似的說。
張英翔一聽,驚怒交加。他聽得出來,寇比能這句話,是在直接威脅他——若不好好地把球投好、投準,讓他順利對右外野實行「天誅」,那他的「梅杜莎之眼斬」,就要在張英翔投歪之後,再次斬到辛蒂的身上。
「這個王八蛋!」張英翔氣得氣血翻騰,虎目圓睜,恨不得當場衝下投手丘,把球直接塞進寇比能的嘴裡。
但他望著本壘,心裡卻不禁猶豫了起來。選擇投出寇比能打不到快速直球,徹底摧毀掉辛蒂的整條左手?還是再一次選擇降低球速,把球投給寇比能打,然後賭一次守備?
「他媽的……」
這位中華職棒的超級巨星,生平第一次在棒球場上感到手足無措。
就在此時,一個溫柔的女性聲音,驀地在張英翔耳畔輕輕地響起:
「你……想擊敗寇比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