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開山「呵呵」一笑,道:「馮博士,我和『文林之花』當然認識啦,每個星期我們可是都會在『白波壇』碰個幾次面呀。」
       「什麼?」我愕然,這兩人有這麼熟稔?心頭立時回想起方才所發現的洪主任與許薏芊「記者–線人」組合,莫非許薏芊與黎開山之間,也是什麼令人意想不到的組合嗎?
       「你別想太多了。」許薏芊的聲音在我身邊響起,「因為『白波壇』外面設有巡邏箱,派出所排巡邏勤務時,我們都得去巡簽,一個禮拜裡,理所當然地會和黎壇主碰上好幾次面。」顯然她察覺到我開始往複雜的方向想去。
       「原來如此。」我恍然大悟,原來是我被剛才洪主任與許薏芊「記者–線人」的奇特組合給弄得想法先入為主了,不禁也啞然失笑,覺得自己總是有對任何情況都大驚小怪的情形。
       但許薏芊卻又開了口:「不過,黎壇主,我實在沒想到,馮記者說他有位要過來一起看監視器的朋友,竟然是你!你和顧米晴有認識嗎?」
       我內心一凜,連忙搶在黎開山回應前,插嘴道:「是這樣的,幾個月前,顧米晴曾經去找過壇主,說她有為情所困的困擾。所以在顧米晴自殺後,不只我,壇主也想深入瞭解。」
       黎開山又是「呵呵」一笑,竟也沒有出聲質疑我突如其來的搶話。
       而許薏芊則理解的點點頭。
       「那我們進去吧,別擔擱時間了,我等一下還有事。」
       她說完,轉身就往「食食客客」店門走去。
    
       「歡迎光臨。」一進店,櫃台裡的一位職員妹妹立刻問:「幾位?」
       許薏芊對她比了一個停止的手勢,示意不是來消費的。
       「力哥在嗎?」許薏芊問。
       「請問你是?」
       「幫我聯絡他一下好嗎?」許薏芊道:「就說文林派出所的許警員有事找他。」
       「他在二樓。」職員妹妹連忙點點頭,伸手去拿電話。
       這時,黎開山輕拍了我一下,頭朝店外一努,我會意,與他走出店外。
       「怎麼會提及顧米晴生前因為情所困,而來找我的事呢?」他感到奇怪的問。
       「壇主,不好意思。」我略帶歉意地說:「雖然我們是想要看那天店門口白衣女子和紅衣女子的監視器畫面,可是我們主要的藉口,卻是要調我和顧米晴他爸糾紛的影像,如果不把焦點先聚在顧米晴命案身上,我怕許sir等一下不願意以警方的身分,幫我們向店家請求『順便』調其它時段的畫面檔。」
       「喔!我明白了。」黎開山醒悟地點點頭,對我讚道:「還是馮博士你細心!沒錯,我們是『順便』,是『順便』!」
       我只能心虛地一笑,我剛才就是怕黎開山若一開口,會戳破我原本其實並非要來「調閱顧米晴身亡前一小時,還曾經到『食食客客』用餐那段畫面」的動機——雖然現在我有打算趁機一看,但先前會同黎開山前來的主因,的確不是為了這個目的——我怕黎開山會說溜了嘴什麼,讓許薏芊又不高興,然後變卦。
       但見黎開山很上道的明白我的用義,頓時心安了不少。這位「白波壇」的壇主有著與外表大相逕庭的黠慧。
       「對了,壇主,怎麼只有你來?」我問:「喬伊呢?」
       黎開山的臉色卻馬上沉了下來,「唉,就是他出了點狀況,所以我才拖了這麼久。」
       「怎麼了?」
       「其實我們很早就停好車了,因為那位秦先生願意再讓喬伊把車停在他的『飛紅』義大利店門口。」黎開山道:「可是下車之後,我才發現,秦先生沒有對我們說實話。」
       「說實話?」我不解,「什麼意思?」
       「馮博士,你記不記得,我們下午為了見你的房東,到『飛紅』義大利麵店時,秦先生對我們說了什麼?」
       我想了一下,道:「他說姜房東『有要緊事出門了』。」
       「對,我也記得秦先生是這麼說的。」黎開山道:「那你又記不記得,我們在離開義大利麵店,準備到你的租屋處幫顧米晴招魂前,我不是力主要和顧雄財夫妻一起去,所以還打了通電話給他們嗎?但他們卻怎麼回絕我的?」
       「我記得……他們是說他們夫妻『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我說。其實對於這件事,我當時就感到很奇怪,在這個節骨眼,還有什麼事情,比幫親生女兒招魂更重要呢?
       「是的,我也記得顧先生在電話裡是這麼說的。」黎開山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很無奈,「可是就在剛才,我們停好車後,顧雄財夫妻竟然就從『飛紅』義大利麵店旁邊的那一條小巷裡,走了出來。」
       我「啊」了一聲,因為姜房東所住的公寓,就在「飛紅」義大利麵店旁邊的那一條小巷裡。
       顧雄財夫妻怎麼會從那裡走出來?
       「所以我說那位秦先生從一開始就沒有說實話。」黎開山沉聲道:「其實你的房東從一直都在家,秦先生騙我們說她不在,是因為她正在和顧雄財夫妻談判。」
       「談判?」我奇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他們一走出來,我們雙方就看到彼此了。」黎開山道:「因為我當時感到很驚訝,於是我就直接問道:『顧先生,顧太太,你們夫妻怎麼會從這條巷子裡面走出來?』結果顧雄財就沒好氣地回答我說:『哼!來找我女兒的房東談判啊。可是法師啊,你怎麼會在這裡啊?那個姓馮的少年仔嘞?』但接著,他一看到站在旁邊的秦先生,旋即領悟地叫道:『法師啊,該不會那個姓馮的少年仔的房東,也是這個姓姜的老太婆吧?』我點點頭,他馬上罵了一聲三字經,說:『幹,最好是有那麼剛好啦!那昨天晚上,那個姓馮的少年仔怎麼沒有說?他是不是故意隱瞞的啊?』」
       「誰要隱瞞他啊?」我一聽,心底不自覺地冒起一把火,「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好嗎?」黎開山的話語,讓我完全可以想像的到顧雄財說這些話時,那嘴臉有多麼討人厭——這件事根本就是巧合,況且昨晚在「白波壇」時,我根本就還不知道顧米晴的房東也是姜房東,要不是後來被李維茵綁架,然後經風茂陵搭救後告知,我哪會知道我和顧米晴的房東都是同一人?
       「然後呢?」我又問。
       「因為場面變得很古怪,於是我轉頭對秦先生質疑道:『秦先生,你剛才不是說令堂有要緊事出去了,人不在家嗎?』卻見到他的臉色變得陰晴不定。而顧雄財一聽,馬上就搞懂了情形,立刻嚷道:『法師啊,這傢伙是騙你的啦!他老媽人根本一整個下午都在家,到剛才都還在向林爸勒索五百萬呢!』」
       「五百萬元?」我一頭霧水,現在是在演哪齣?
       黎開山道:「結果秦先生馬上指著顧雄財大聲喝道:『什麼勒索?你嘴裡給我放乾淨一點。』顧雄財則圓眼一睜,反嗆道:『林爸死了女兒,已經夠慘了,你媽竟然還向我說什麼應該要賠她五百萬,說是『補償她的損失』,這不是勒索,那是什麼?』
       「秦先生一聽,非常不高興地大聲道:『欸,你講不講道理啊?你女兒莫名其妙在我媽的房子裡上吊,害我媽的房子一下子變成了兇宅,以後我們那間房子要怎麼出租?還有,就算想賣,要怎麼賣?跟你們夫妻求償五百萬,只是剛好而已啦!』」
       「唉……」我嘆了一口氣,雖然姜房東母子這樣聽起來給人觀感不佳,但事實上很難講說這誰對誰錯,某方面來講,姜房東母子也算是受害者,房客在租屋處裡上吊,讓他們原本在士林夜市這鬧區的房子瞬間變成了兇宅,這損失不向房客的家屬要,還真不知道要找誰來哭。
       但我也這才瞭然,為什麼顧氏夫妻今天下午會出現在士林,原來是他們和姜房東有約。看來那時候,他們是在去姜房東家之前,先來「食食客客」吃午餐。
       於是我接著問:「那秦哥說出這些話之後,顧雄財怎麼反應?」
       「他當場勃然大怒。」黎開山道:「他對著秦先生怒罵道:『幹,你是在說什麼瘋話?林爸可是死了女兒啊!你們母子是不是良心都被狗吃了啊?』」
       「靠!」我忍不住啐道。如果是先前聽到了這些話,我還可能會對顧氏夫妻有稍微的同情,但在剛才從許薏芊口中,知悉顧雄財的確曾經在吸完毒後,把顧米晴毆打成重傷,然後將她性侵的事,現在對於顧雄財吐出這些話,我一整個感到噁心。
       「然後呢?」我問。
       「秦先生直接回嗆道:『那是你家的事。反正你們夫妻如果不賠,我們就法院見。』」黎開山「嘖」了一聲,道:「秦先生這些話才說完,顧雄財立刻咆哮一聲,抓狂地衝了過來,要揍秦先生。」
       「所以他們兩個打起來了?」我驚道。
       「沒有。」黎開山沉聲道:「因為我一見情況不對,趕忙擋到兩人之間,要阻止這場衝突,但顧雄財卻對我吼道:『閃啦!』用力把我往旁推開,害我整個人重心不穩,踉蹌了好幾步。然後喬伊一見到我被這樣推,馬上走了過來,把顧雄財扯住,重重往地上一摔,接著就把顧雄財按在地上,連打了好幾拳。」
       「打得好!」我忍不住叫道。
       黎開山的表情卻是「一點都不好」,我尷尬地抓了一下頭。
       「門牙都打掉了,鼻血也流得整個臉都是。」黎開山示意地比了一下自己臉上鼻子以下的部位,嘆道:「我趕緊喝令喬伊住手。而站在一旁的顧太太,早已嚇得不停尖叫,然後她就打電話報警。我們因此才擔擱了。」
       「所以……結果怎樣?」我關心地問。
       「因為顧雄財堅持要告喬伊傷害罪,所以我們剛才全部都過去文林派出所做筆錄。」黎開山無奈的說:「但因為我必須趕過來這裡,好在我平常和文林派出所算有接觸,剛才在所內的警員也都是熟面孔,所以他們也同意讓我第一個做筆錄,然後先離開,過來這裡。」
       「所以喬伊和秦哥他們都還在文林派出所?」
       「還在啊。」黎開山嘆道:「喬伊有夠天的,還跟我說『師尊哪,這小事啦,您先去忙您的。』他都忘了他還在緩刑期間嗎?」
       「啊……」我頓時啞口無言。伊智坤因為程毓梅的命案,被法官認定觸犯妨害自由罪,被判刑十個月,但因為他和程毓梅的家屬以二十萬元和解了,所以獲得緩刑四年,現在還在緩刑期間。
       聽到突然節外生枝這個插曲,讓我一時之間,不曉得該說什麼才好。看得出黎開山的心情其實頗煩,伊智坤明顯是因為顧雄財推了黎開山一把,才暴起動手打人。
       「那現在怎麼辦?」我只好這樣問。
       「唉,先把監視器畫面看完再說吧。」黎開山手一擺,道。
       這時,許薏芊走了出來。
       「啊,許sir,如何?」黎開山表情馬上一變,又換上了先前那副和藹的笑容。
       「等力哥下來吧。」許薏芊道:「他在二樓打麻將,我剛才在電話裡,有把我們想調監視器畫面的事跟他說了,他說等他那一把打完,馬上就下來。而監視器的主機在二樓。」
       「力哥?」我疑聲問道。
       「『食食客客』的老闆。」許薏芊道:「他叫蔡力祥,我們都叫他力哥。」
       「喔……」我瞭解地點點頭,腦裡浮現今天下午時,「食食客客」的老闆坐在櫃台裡的容貌。
       「對了,許sir,我有個疑問。」黎開山突然對許薏芊問道:「為什麼我們馮博士的老闆是直接打電話給你?」
       我心頭一驚,黎開山果然也察覺到了那通電話的不對勁。確實,正常來說,無論是立委、議員、或是任何一家公司的老闆或主管,反正台灣在地方上,有一定程度身分地位的人,想要請派出所警方處理與之有相關的案件時,通常都是直接找所長,或是副所長,再由其交辦下去,很少會直接找一般警員,除非雙方本來就認識。
       許薏芊回答道:「嗯,因為我是這裡的管區。」
       俏女警的聲音有點平,我察覺到她有刻意讓黎開山以為「因為我是這裡的管區,所以《東海岸日報》的洪子蜀主任才打給我」的錯覺。而她說完這些話之後,立刻看了我一眼,美眸裡「請你安靜」的視線,旋即讓我明白,我的判斷是對的。
      果然,黎開山「噢」了一聲,看然是接受了許薏芊的這番說詞。
       許薏芊卻又開了口,「不過,黎壇主,我也有個疑問。」
       「嗯?」黎開山比了個「請說」的手勢。
       「你剛才怎麼會叫馮記者是『博士』?」
       「啊,許sir你不知道啊?」黎開山訝道:「我們馮記者可是個博士啊!F大中文系的高材生呢!」
       黎開山一面說,一面有些誇張地對我比出大拇指,許薏芊美眸裡的目光一下子變得很意外,這讓我頓時反覺得赧顏,我曉得黎開山是刻意的稱讚,但這個身分總讓我覺得自己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但同時,我也暗忖,看來黎開山和許薏芊的確並沒有這麼熟。否則以伊智坤現在正在文林派出所做傷害罪的筆錄來看,如果兩人熟稔,黎開山應該會馬上對許薏芊說明這件事,並詢問看看有沒有什麼解套的方法。但他並沒有說這些事,兩人明顯只有點頭之交。

       「喀答!」
       一分鐘後,「食食客客」店旁的公寓大門,傳來了開門的聲音。
       「食食客客」的老闆蔡力祥走了出來。
       「力哥!」許薏芊立刻出聲叫道。
       「啊呀,許sir。」蔡力祥看到我們,臉上立時堆上了客套的笑容,一面對我們招手,一面走了過來。
       「不好意思,力哥,要麻煩你一下了。」許薏芊道。
       「小事,小事。這叫警民合作。」蔡力祥笑著說話的同時,目光朝我和黎開山看了過來,然後眼睛立時定住。
       「啊,你不就是今天下午一點多的那位——」
       顯然蔡力祥還記得我,於是我對他頷首道:「蔡老闆,您好。」 
       「他是《東海岸日報》的馮記者。」許薏芊在一旁道。
       「原來你是記者啊。」蔡力祥訝異地對我伸出手,我連忙也伸手,與他握了握。
       許薏芊又往黎開山一比,道:「力哥,而這位則是『白波壇』的黎開山壇主。」
       「蔡老闆,您好。」黎開山主動伸出了他的手。
       「黎壇主,你好,你好。」客套地握一握之後,蔡力祥道:「啊,你們吃過飯了嗎?如果還沒的話,就在我這裡吃吧。」
       「力哥,不用了,我等一下還有事……」許薏芊急忙想要拒絕,但蔡力祥馬上擺擺手,他走進店裡對櫃台吩咐道:「叫廚房先弄七個雞排飯,還有紅茶,等一下拿到二樓。」
       「蔡老闆,不好意思。」黎開山卻突然出聲,然後指了指我和他自己,「我們沒法吃雞排。」
       「喔,黎壇主和馮記者吃素嗎?」蔡力祥會意,又對櫃台道:「那改五個雞排飯,兩個素飯。跟廚房說動作快一點啊。」
       然後他轉身,對我們熱情地說:「我們先上去吧。」
       「七個飯?」踩著上二樓的樓梯時,我心想,看來是蔡老闆和他的三位牌友們也要吃。麻將當然是四個人才能打。
       可是一走進二樓的大門,我卻當場頓住了腳,一種想立刻轉身就走的感覺,猛地從腳底狂竄上來。
       麻將桌就在二樓的客廳,除了離座下樓的蔡力祥的空位之外,其他三家,分別坐著三個人。
       三個讓我臉皮漸漸熱起來的人。
       士林偵查隊的隊長皮子雄、專門負責刑案現場鑑識的鑑識人員東尼、還有那位長得像流氓的偵查佐王旭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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