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我這樣突如其來地一把扯住嚷嚷，伊智坤登時丈二金剛，摸不著腦。
「喂喂，你發什麼神經啊？」
我不答話，立刻拆下了手上手機的皮套，將手機翻到背面，露出了機殼最下方，那一個小小的「苦」字，直接遞到了他的面前。
「之前，你是不是有在網上賣掉這支手機？然後還跟對方約在士林捷運站——對，就是這裡——跟他面交？」我問。
而一見到這支手機，喬伊的臉上，旋即變色，他慌亂地用台語說：「沒、沒有，你認錯人了，我才沒有在網上賣什麼手機呢！」
見他神情如此，我更加篤定了。
「還想否認啊？」於是我低頭點開手機，準備要查看那個時候網拍下標的「訂單明細」，上面留有賣家的手機號碼——我要當著伊智坤的面，核對是不是他的手機號碼。
「欸，你別再亂了啦。」伊智坤見狀，卻立刻伸手在我與手機之間揮了揮，「快點先上車啦，我現在車子是停在馬路邊耶，不能停太久，這樣會擋到人家的來車的，我不喜歡跟人家有交通糾紛啦。」
我忍不住翻了一下白眼，他不喜歡跟人家有交通糾紛？那之前在馬路上和我發生交通糾紛，對我破口大罵，還提著拐杖鎖走下來要打人的仁兄，不曉得是哪一位？
但白眼一翻之際，我的眼珠子一轉，腦裡倏地閃過一道靈光，竟立時又想通了另一件事。
「喔～～～原來如此，我懂了。」
「什麼？」伊智坤愣眼巴睜地看我。
蓋因我想通了，那個時候，喬伊到我的租屋處公寓樓下時，會滿臉錯愕，還馬上故意把話題轉向「這一帶的房價挺高」的方向；之後也不太敢上樓，並且露出一臉忐忑不安的模樣。
——看來不單是因為那裡曾經是「程毓梅的家」，還因為那裡現在也是文一菊的住處啊！
我語氣一揚，道：「難怪昨天下午，你到我家公寓樓下時，會一臉卒仔的模樣啊！原來是這樣啊！」
「你……你在說什麼？」伊智坤露出裝傻的表情，「我聽不太懂耶。」
我冷笑一聲，道：「欸，你那個時候，其實是在擔心文一菊隨時會回來，你怕撞見她，對不對？」
「……」一聽到「文一菊」這個名字，喬伊竟倏地無語。
「看來我猜得果然沒錯。」我又把手機對著他晃了晃，啐道：「我跟文一菊好歹也是鄰居，我當然有跟她聊過天。我聽她說過，她搬上來台北時，有一支手機莫名其妙地不見了。欸，你給我從實招來吧。這支手機，是不是就是那時候，文一菊找你去當搬家工人，然後被你趁機偷走的？」
只見伊智坤的臉孔頓時泛紅了起來，「沒……沒啦！你不要在那邊黑白講。」
「不然我們現在一起去找文一菊，對質一下，你敢不敢？」我一面說，一面作勢要撥打電話，「我現在就打電話跟她約一下。」
沒想到，伊智坤竟立時流露出畏懼的神情。
「不……不用了，這種小事而已，何必去麻煩嫂子呢？」他當場慌慌張張地掏出了錢包，「對啦對啦，我承認這支手機是我從她那邊偷來的，那時候……我手頭有點緊啊，才會想弄點值錢的東西變現……大不了，我現在跟你把這支手機再買回來嘛……」
我不由得大奇，喬伊竟然會怕被文一菊發現「真的是他偷走手機」這件事。
不只如此，喬伊還給我另一種感覺，就是他對文一菊其實是頗為畏懼的。
這怎麼回事？
然而在這時，一直站在旁邊，但卻默不作聲的程毓梅，忽然開了口。
「惲霆，你不用感到太意外。」她靜靜地說：「喬伊會這樣，當然是因為廣華仲。他一直把小廣當成尊敬的大哥，連帶的，他當然也會對文一菊一起尊敬，所以他才會怕被文一菊知道是他偷走手機的。」
原來如此。
於是我放下了手機，對著喬伊擠出了一絲笑容。
「嘿！別那麼害怕嘛。」我拍了一下伊智坤粗壯的手臂，笑道：「跟你開個玩笑而已，不會真的帶你去找文一菊的啦。」
喬伊半信半疑地看著我。
「畢竟這支手機我用得很順，我很滿意呢！」我又道：「你要再買回去，或是要再還給文一菊，我還捨不得呢！我看這件事就這樣子算了吧。」
伊智坤的臉色，這才如釋重負，他「呼」地吐一口氣。
「媽的，你嚇死我了……」他一邊說，一邊露出感激的表情。
但我卻在心底冷笑，其實根本也不用我說，文一菊早就推測過手機是「被搬家工人偷走了」，換言之，文一菊早就知道手機是被伊智坤給偷走的，她只是沒去追究罷了。
這時，伊智坤對我道：「欸，上車吧。」
「你知道要去哪嗎？」我問。
「你先上車吧，皮哥要我先載你到一個地方。」伊智坤說。
但正要上車前，我卻覺得身邊一空。
我回過頭，卻看到程毓梅美麗的雙眸，正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台黑色馬自達休旅車，鵝蛋臉上，是漸漸地陰沉了下去。
我先是一愣，旋即明白了——程毓梅憶起了她死前最後的經歷。
前年四月底，她經過黎開山介紹，搭高鐵南下嘉義，然後被奉廣華仲命令的伊智坤載走，就此踏上了她的斷魂之路。
當時喬伊開去載她的，就是眼前的這台車吧！
她大概沒有料到，竟然會再一次地見到這台車，以及再一次地又見到喬伊吧。
我心裡一聲輕嘆，正想朝程毓梅走去，但卻見女孩已邁開了腳步，走了過來。
她的臉色，已是一片陰沉。
但她走到我面前時，卻沒有停下來，反而只逕自經過了我的身邊，朝汽車的後門走去。
「我沒事的。」我聽到她說：「惲霆，你不要有多餘的動作，從現在開始，你必須把我當成空氣，如果我有說話，或是幹什麼，你都只要靜靜地聽或看就是了，不要有所回應，以免被喬伊察覺到不對勁。」
車子，出發了。
喬伊開得速度很快，不一會兒的功夫，後照鏡裡，已經看不到士林捷運站了。
我坐在副駕駛座上，短短的這段時間裡，我腦裡已瞬息萬變地閃過了很多訊息，並且核對，重組。
我確信，昨天下午，喬伊來我租屋處時，第一個原因，就是因為那裡之前是「程毓梅的家」。
因為上樓之後，我都還沒開門，喬伊就已經知道，我的套房裡，窗戶開口方向，是朝向秦小姐住的那間加蓋套房。
——這表示，他在頂樓另外兩間加蓋套房還沒加蓋前，就有來過這裡了，所以才會知道我房間窗戶的開口是位在哪一處。
——那表示，他在我的租屋處還是「程毓梅的家」時，就有來過了。
此外，就算之後天色逐漸變暗，他也寧可停留在外面的紅磚地，而不願意靠近我的套房一步。
所以他當時感到錯愕與畏懼的第一個原因，肯定是因為程毓梅。
而從「手機事件」來看，我現在業已明白，伊智坤當時是「雙重畏懼」——他一面是驚愕再度來到「程毓梅的家」，一面是又怕再遇到文一菊。
——但這也表示，伊智坤和皮子雄一樣，都是曉得，文一菊來台北後，是住進了「程毓梅的家」這件事。
但是話說回來，扣掉文一菊的部份，單就那裡是「程毓梅的家」的部份來解析，我感到有些疑惑，伊智坤為什麼會出現畏懼的情形呢？
想到這裡，我不自覺地瞄了喬伊一眼。
他正很專心地在開車。兩隻手臂上的刺青，隨著粗壯的臂肉，惡形賁起。
緊接著，我又瞄了車內後照鏡一眼，偷看正坐在後座中間位置的程毓梅。
只見女孩的雙眸，是眨也不眨地一直盯著伊智坤的後腦勺，臉色依舊是無比地陰沉。
一種詭異的感覺，不禁在我心底油然而生。
——曾經坐著這台車，奔向死亡的女鬼，此刻再度坐到了同樣的一台車上，然後陰沉地凝視著那位當時載著她的司機。
喬伊當然沒有察覺。
他當然並不曉得，程毓梅的陰魂，此刻也坐在這台車上，並且一直緊盯著他。
他只是很專心地在開著車。
我不知道程毓梅此時在想什麼，但我也沒法開口問。
從先前在「白波壇」裡，喬伊和黎開山聽到我提起程毓梅時，他們的反應，明顯都與程毓梅頗為熟稔。
也許他們之間的交情是真的很不錯。
但正暗忖之際，我卻從車內後照鏡裡，驚見程毓梅臉上的表情，已從陰沉，逐漸浮現出一絲幽怨。
接著，從女鬼的雙眸裡，竟射出一種十分怨恨的目光。
我不由得暗吃了一驚——很明顯的，面對再次見到的伊智坤，程毓梅是大為怨恨的！
思緒立時數轉，有好幾個問題想要脫口而出，可是我馬上又記起，程毓梅交代過，要我不能有任何動作！
只得按捺住。
可是此際，我已可以確定，這兩個人的反應都不對勁，程毓梅再次見到伊智坤，情緒反應是其怨極深；而伊智坤則是畏懼再到「程毓梅的家」。
「有隱情哪……」我暗忖著。
就在我尋思著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時，喬伊忽然出聲，打斷了我的思緒。
「奇怪，我冷氣沒開很強啊，怎麼變得這麼冷？」
一邊說，他一邊瞄了車內的冷氣一眼。
我抿了一下嘴唇，不說話，但我看到他手臂上浮現出雞皮疙瘩。
只聽喬伊忽然又道：「欸，對了，我還不知道該怎麼叫你耶。」
「就叫我『二馬』吧。」我說。
「喔，好。」他說：「二馬，那……嫂子最近還好嗎？」
我有些意外，伊智坤竟然對文一菊還有點關心。
「應該是還可以吧。」我敷衍地說：「我看她氣色還不錯。」
「還不錯啊。」伊智坤道：「那就好，那就好。」
接下來，我們又沒說話了。
但聽喬伊一提起文一菊，一道閃光卻驀地在我腦裡劃過，我登時又想起另一件事——對了，不只文一菊，喬伊和鄒政東，也是認識的啊！昨晚皮子雄到「翻點咖啡店」時，就有對鄒政東提起過喬伊打了顧雄財的事。
心頭的警報器立刻大響——莫非我根本就沒有策反皮子雄成功，現在其實是皮鄒兩人業已反過來，準備要來對付我？所以才叫喬伊來載我？
這個念頭一生，我矍然大驚，暗叫糟糕。
我看向窗外，卻發現，喬伊的車已駛向了郊區。
他正開進了社子島。
「喂，你要開到哪去啊？」我急忙問他。
「……」喬伊竟以沉默回應我，同時，腳底下油門再用力一踩，車子速度猛地往上加，一下子就駛進了社正路。
我不由得大急起來，厲聲喝道：「喂，你要載我到哪裡去？」
但喬伊仍不答話，車子越開越快，社正路直奔到底後，只見他也不管紅綠燈，狂按數聲喇叭，讓路上眾車輛各自驚嚇閃避讓開後，他方向盤猛地一轉，休旅車一個九十度大轉彎，就直接衝上了通往河堤外的上坡道路，很快地又衝下了下坡。
我不禁有些驚慌，暗罵自己太過掉以輕心；這時，後頭的程毓梅亦從怨恨的情緒，轉變成是愕然，她急忙對我叫道：「惲霆，你快問清楚，他到底要載我們去哪裡？」
但在這時，馬自達休旅車已猛地又彎進了社子島堤外的停車場。
緊接著，喬伊忽然一踩剎車，無預警地在停車場裡停了下來。
「就這裡而已啦！」喬伊轉頭對我大聲叫道：「皮哥就只是要我把你載到這裡而已！他說自然會另外有人來接手載你！」
我一聽，不禁整個人大震，警戒心一下子升到最高點——這怎麼聽，都像是對方在這裡已埋伏好了人，準備要把我押走，去做掉了——我不由得臉色當場大變，身體汗出如漿，瞬間當機立斷，伸手就要去開車門。
「只能先逃了！」我在心裡大叫。
「喂，你等一下啦。」喬伊當場右臂一記橫掃，強硬地制止了我，不讓我開車門。
「放手！」我大怒道。可是他的力氣好大。
就在此時，這個沒有停幾輛車輛的停車場裡，一輛黑色的Honda，忽然發動，接著緩緩朝著我們開了過來。
黑色Honda開到我們面前時，就停了下來。
我的心頭登時「噗通」、「噗通」地快速跳了起來，卻見到那台車子裡，只坐著一個男人，就是駕駛。
沒有其他人。
駕駛打開車門，下車了。
那是一位理著平頭，身材很高很瘦，但渾身通「藍」的男人。
因為他身上穿著藍色T恤，底下是配著藍色的牛仔褲，甚至連鞋子都是藍色的慢跑鞋。
他走到馬自達休旅車的駕駛座旁時，我注意到，這個男人的太陽穴，是高高地鼓起。
喬伊放下了車窗，對男人點點頭。
男人的目光，一下子就越過了他，射到了我的臉上。
他的目光銳利的像一把利劍一樣。
然後，他就對我比了一比他的黑色Honda，道：「馮記者，請。」
喬伊也對我道：「欸，你可以下車了。」
我卻不由得感到有些疑惑——對方看來只有一個人，那感覺就不像是皮子雄設好了局，準備要把我在這裡押走，去處理掉的樣子。
如果是設局，那黑色Honda上至少應該要有兩到三個人，以避免我出現反抗的舉動才對。
「看來是我多想了吧。」我心裡暗自捏了一把冷汗，咬牙暗忖：「事到如今，只能硬著頭皮賭他一次了。」
於是我緩緩打開車門，下了車。程毓梅也同樣跟了下來，女孩的臉上，已寫滿了擔憂。
「你好，怎麼稱呼？」我禮貌地對藍衣男子問道。
「請上車。」但他卻只冷冷地對我這麼說，然後引著我走向黑色Honda的副駕駛座車門。
碰了這個釘子，我只好識趣地就這樣隨著他走過去，只見藍衣男子打開車門，彎腰從腳踏墊的位置，取出了一個紙袋，接著用手勢示意我坐進去。
我坐進去後，藍衣男子提著紙袋，回頭朝喬伊又走了過去。這時，程毓梅也一樣鑽到了車裡的後座。
但在我坐進去前，我有瞄到，那個紙袋裡，裝著一盒看起來是三合一即溶咖啡包的盒子。
只見藍衣男子把那個紙袋，交給了伊智坤。
透過擋風玻璃，我看到伊智坤竟立刻大喜過望地接了過去。
藍衣男子又對他低聲囑咐了幾句話。
只見伊智坤忙不迭地點頭，接著很寶貝似的，把那袋三合一即溶咖啡包放到了旁邊的副駕駛座下。
我忍不住皺眉，「不過就一盒即溶咖啡包嘛，怎麼一副很珍貴重要的樣子？」
但一個聲音，卻在腦後輕輕響起，「不，那一定是毒品。」
「咦？」我驚愕地回過頭，卻見程毓梅的臉上，已從先前的怨恨，變成無奈與感嘆之色。
「喬伊又開始吸毒了啊……」
我正想發問，但女孩卻馬上伸手指著前方。
「惲霆，那個人走回來了。」
我連忙回頭，只見伊智坤開始倒車，明顯是任務已告一段落，他要離開了。而藍衣人也正走了回來。
他上車了。
他用絲毫不帶感情的口吻，對我說：「馮記者，皮哥說，你知道要去哪裡。」
這句話一說出來，我頓時稍微鬆了一口氣——看樣子，並沒有要把我押去處理掉。
正在進行的第四步，沒有出差池。
「F大。」於是我說：「那地點在F大附近。」
「好，走。」藍衣人應了一聲，發動了汽車。
車子開向了F大。
比起剛才的緊張，此刻的我，情緒總算放鬆了下來。
同時，思考能力再度運轉。
原來喬伊有在吸毒啊。
「所以剛才那是毒咖啡包嗎？」我心想：「之前在刑大和一些分局裡，也跑過了好幾次警察逮到了持有這種毒咖啡包、毒奶茶包、毒糖果包等混和式毒品包裝的毒蟲。」
不過，程毓梅剛才說的是「又開始吸毒了」。
那表示喬伊是再犯，之前多半是有戒掉過。
我再度從車內後照鏡裡，偷覷後座的程毓梅。
卻見到女孩的鵝蛋臉上，仍滿是無奈與感嘆的表情。
顯然，對於再遇到伊智坤，她是極具怨恨之念；但見到伊智坤又重犯毒癮，她還是頗為難過。
某方面來說，這也代表他們之前的交情，應該是真的很不錯，是以程毓梅此際才會有如此反應。
但也表示，她之前一定看過伊智坤持有過過類似的東西，才能一瞬間就判斷並認定，藍衣人交給伊智坤的，一定是毒品。
「之後必須要好好問一下這兩人之間發生過什麼事才行啊……」我暗忖。
可是我心裡同時又想，如果那一盒三合一即溶咖啡包真的是毒品，代表著什麼事？
這就表示，皮子雄知道伊智坤有在吸毒，並且用了一盒毒咖啡包為代價，要伊智坤到士林捷運站來載我。
「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嗎？」我不由得疑竇頓生，皮子雄為什麼不直接叫這個藍衣人來士林捷運站載我，然後過去F大那邊就好呢？還要大費周章的先叫伊智坤來載我，再到社子島換車？
沉思一段時間後，我方才想通，心裡頭瞬間一凜。
——如果之後，我慘遭皮子雄他們殺掉的話，伊智坤將會變成代罪羔羊。
因為伊智坤的人和車，都出現在士林捷運站附近，那一帶肯定會有監視器，能拍到他的人或車，以及是他載走我的。
而社子島那邊荒郊野外的，且剛才停車場裡很空曠，停放的車輛也沒有很多，在這裡讓我下車，從他的黑色馬自達，改換去坐藍衣人的黑色Honda離開，也沒有監視器可以證明這件事，沒有證據可以證明，我在這裡換到別台車上了。
——我的行蹤目前等於是暫時「被」消失了啊！
「好傢伙……」我不自覺地咬了咬手指，雖然先前就明白，皮子雄是想控制我的行動，卻沒想到，他竟然做到這個地步，心思著實縝密。
皮子雄的用意，就是要讓伊智坤的人和車在士林捷運站一帶被拍到，這樣之後他們要是真的殺掉了我，伊智坤將會首當其衝，是第一個嫌疑人，他脫不了關係；而案子又是發生在士林，這位偵查隊長將能有足夠的理由插手，調取他所「需要」的監視器畫面當證據，就像他之前去處理顧米晴自殺案那樣，把案情導向他所希望的方向與收尾方式。
「可見皮子雄骨子裡的確並沒有真的信任我啊。」我心道。
此外，若那盒咖啡包真是毒品，從伊智坤剛才那副欣喜若狂的表情看來，很有可能，皮子雄之前早就有過提供毒品給他的過往。
以提供毒品為代價，要求吸毒者幫忙做事，若是出事再由吸毒者扛——這真的是最快，又最有效的控制人的方式。
「皮子雄可真的有夠狠哪！」我不禁暗自驚異，如此算計，皮子雄擺明是剛才與我對談之後，才想到的，可是他竟然能夠信手拈來，並立刻執行；且他明明與喬伊是舊識，竟毫無顧忌地直接對他控制、利用、陷害，此人心腸之狠，出手之殘，不只遠在鄒政東之上，也超出了我的預期。
想到這裡，我不免又有些惴惴不安起來。
「我根本就是在與虎謀皮啊……」
尋思了半晌後，我再度咬了咬牙——事到如今，怕什麼呢？
畢竟一切都還沒有出現變卦，一切都還在繼續進行中。
只要我的計謀順利成功的話，我也能搞掉皮子雄！
我低下頭，暗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為自己打點氣吧！
第四步，繼續走下去。
「馮記者，請問接下來要怎麼走？」藍衣人突然問我。
「喔？」我登時從思緒裡，被拉回了現實。稍稍左顧右盼後，發現黑色Honda已開到F大附近的大馬路了。
「繼續直走，不要右轉進學校。」程毓梅在後座忽然道。
「繼續直走，不要右轉進學校。」於是我依言開始對藍衣人報路。
車子一路駛經過F大的校門，程毓梅在後座又道：「前面的紅綠燈左轉。」
我說：「前面的紅綠燈左轉。」
於是藍衣人打了方向燈。
但嘴裡說著的同時，我不由主地往左邊看去，那是一條上坡小路——F大這一帶，因靠山，不少建築、民宅都是依山而建，連F大的校舍都是如此——而這條小路，正是通往裡面，離大馬路有一段距離，較為靠山邊的房子。
車子轉彎，開始往上爬坡，又駛了約五分鐘左右的路程後，前方業已無路，道路倏地左彎，而好幾間外觀都很漂亮，但之間間隔各自分散頗開的別墅型房子，立時映入我的眼簾。
「就是這裡！」程毓梅在後座道：「這裡數過去，第六間。」
我依言報給了藍衣人，他不答話，就開了過去。
但同時我心裡也是暗自吃驚，「原來是這裡啊！」從F大校門口直直向前方眺望看去，其實就能看到這一整排屋子，就視覺上，這裡感覺是坐落在要山腰，又不山腰的位置。
難怪從這裡，可以看到F大的校園。
此外，這裡離大馬路頗有段距離，也因為靠山，且只有住宅，某方面來說，平常也不太會有人特地彎進來這裡——就像我來F大唸書的這段期間裡，F大附近大多都有去過了，但這裡，我雖然常常路過外面那條大馬路，但從未動念特別騎進來看看——是一個人煙稀少的清幽之地。
「難怪鄒政東會挑這裡，這裡嚴格來講交通也算便利，但又有些隱密，的確很適合當秘密的私人招待所啊。而且第六間房子的位置，也已經有點裡面了，只要隔音設備又做得好，在裡面幹麼，鄰居根本不會聽到。」我心裡尋思：「可是，他拿此處當私人會所，旁邊房子的居民不會覺得在這第六間屋子裡出入的人，都怪怪的嗎？」
但隨著車子的駛近，我旋即看到，在第六間屋子附近的第四、第五，以及第七、第八間房子，都掛著「售」的牌子，看上去也明顯都沒有人住；而且它們之間間隔其實近看，是分得頗開的。
「原來如此……」我心道。
而在這一整排別墅型房子的對面，有一塊長方型的雜亂大草地，顯然已久無人來整理，草都長得很高，大約已到小腿的高度了。
車子在第六間屋子前面，停下來了。
就外觀來看，這第六間屋子沒有什麼奇特之處。但明顯是有人住的，因為在大門右上角，以及在車庫左上角，都有安裝監視器。
我又從車內後照鏡偷覷了程毓梅一眼，只見她依在車窗邊，一雙美眸定定地直視著這第六間房子，臉上的表情五味雜陳。
我曉得女孩為何會如此，蓋因她死前，是住在這裡的呀。
這時，藍衣人也從車裡定睛往外看，看了看門牌號碼後，開始撥打電話。
「喂，皮哥，我馬群啊，我和馮記者到了。」
我在一旁暗忖，原來這人叫馬群，應該只是綽號，並非真名。
只聽馬群向電話的那一頭報了第六間屋子的門牌號碼。
接著，他又看了看第六間屋子的大門口。
「有，有監視器。」他對電話那一頭說道。
然後他停下，聽對方說話。
「喔？是自己裝設的，不是和保全有聯繫的啊！」只聽他又低聲道：「好，我知道了。」
似乎是皮子雄在電話的那一頭，對馬群下達了指令。
只見他掛掉電話後，對我道：「馮記者，請你待在車上，不要亂跑。」
我點點頭。
馬群把正副駕駛座的車窗都放了下來，然後按開了後車廂的鈕，熄火下車。
我從後照鏡看去，只見他走到後車廂，拿出了一根金屬球棒。
而另我感到意外的，是馬群接著從後車廂裡，拿出了一個斗笠。
他把斗笠戴上，然後又取出了一個拋棄式口罩，戴上，然後再拿出了一條木製小板凳。
他關上後車廂，提著球棒和木製小板凳，走向了第六間屋子的大門。
「喀！喀啦！啪嘰！」
他直接踩在小板凳上，先後把在大門右上角，以及在車庫左上角的監視器給砸爛了。
接著，他綽著球棒，開始在四處稍微巡視。
但是坐在車上的我，卻頗感疑惑——我猜得到他是奉命要先砸掉門口的監視器，所以才會戴上帽子和口罩，但如果是鴨舌帽之類的，我還能理解——可是斗笠……？
此時，坐在後座的程毓梅亦忍不住問我：「惲霆，這個人為什麼是戴斗笠？是有什麼特別的用意嗎？」
我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也不明白。
馬群巡了一段時間後，走了回來。他上車，再度撥打電話。
「巡過了，可以了。」他只簡短地這麼說。
隨後他就又下了車，關上車門，彎腰把球棒倚在輪胎旁，接著背對著我，開始抽菸，完全沒有想與我互動的意思。
看樣子，他是在等皮子雄過來。
我看了看時間，已經下午兩點四十一分了。
「看樣子，在老皮過來前，不會有什麼事了，我不如先打稿吧。」我想：「先把其它四條警政新聞先打一打吧，這樣晚一點，就只需要處理顧米晴這一條，那時間上就不會太趕。」
於是我拿出手機，點開記事本，並再度重新瀏覽四大報和《中心社》網站裡的「即時新聞」，開始用東抄西拼的方式，打那四條我之前報給洪主任的警政新聞稿。
但才剛開始動作沒多久，程毓梅忽然就伸手拍了我的肩膀一下，「惲霆！」
我嚇了一跳，連忙抬頭，卻驚見馬群不知何時，已繞了過來，站在副駕駛座的車門邊，倚著放下的車窗，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馮記者，你在幹麼？」他沉聲問。
「沒什麼，看看別家今天都發了什麼新聞而已。」我故作鎮定地把手機拿給他看，這時我正好是在看《合縱報》的網站，「我的工作，不能漏新聞嘛。」
馬群「哼」的一聲冷笑，再度走開，回到駕駛座旁，繼續抽菸。
我這才明白，原來馬群其實是一直有在盯住我的，心裡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但如果我就此不再有動作，那反而顯得心虛，於是我低下頭，繼續動作。
馬群沒有再繞過來。
在我打到第四條新聞稿的尾聲時，程毓梅忽然又拍了我一下。
「惲霆，有人來了。」
我立刻抬頭，遠遠地，有一輛車，正開了過來。
是鄒政東的那台黑色Nissan X-Trail。
「喔！」我趕緊把第四條新聞稿草草結尾，然後存檔，收起手機。
收起前，我看了一下時間，已是下午三點零九分了。
黑色Nissan X-Trail停下來了。
只見馬群把菸屁股一丟，走了過去。
我看到，皮子雄正坐在副駕駛座的位置。
令我驚訝的是，這位偵查隊長，竟也換上了藍色T恤。
而他的旁邊，駕駛也是一個身穿藍色T恤的人。
這時，我看到皮子雄透過擋風玻璃，對我揚了一下下巴，嘴角泛起滿意的微笑。
只見馬群已走到了後座，打開了車門。
一個藍衣人下車了，他和馬群一樣，也穿著藍色T恤，藍色牛仔褲，藍色的鞋子，並且也戴著斗笠。
同時，車子後座的另一邊，車門也打開了，又下來了另一個藍衣人，他也穿著相同的服裝，頭上也是戴著斗笠。
然後，一個男人緩緩地下了車。
極為明顯的是，他正在發抖，我從黑色Honda車上看去，都能看得出來，他整個人正抖得非常厲害。
鄒政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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