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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去。」
       一切斷電話,程毓梅立刻對我說道:「這女的現在精神根本不正常!」
       其實我也很猶豫,現在的李維茵,確實很危險。
       可是我一直很在意她掛電話前的倒數第二句話。
       「難道你不想知道顧米晴那賤女人是怎麼死的嗎?
       莫非顧米晴的命案與她有關?
       畢竟我心裡某一塊,還是隱隱約約地覺得,顧米晴的命案,不是一件單純的自殺事件。
       「我知道。」我說:「可是說不定能從她口中套出什麼東西來。」
       程毓梅沉默了,顯然她也想到了李維茵掛電話前的倒數第二句話,這句話似乎有股魔力,拼命引誘我一定要出門去赴約。
       但就在我要走出花圃旁邊的大門時,程毓梅忽然又追出來,攔在門口。
       「還是不要去啦,我覺得有問題。」她憂慮地說:「她都知道你剛才偷拍影片的事了,說不定只是想騙你出去,和那個鄭英書一起逼你把影片刪掉呀!」
       「沒有關係,我在電腦裡有留檔案。」我說。
       「問題不是在這裡好嗎?」程毓梅跳腳道:「笨宅男,你有沒有一點危機意識啊——」
       她的目光突然越過我的背後,彷彿看到了什麼,嘴裡的話也卡住了。
       我轉過身去,只見文小姐正一臉疑惑地看著我。
       「你在跟誰說話啊?」文小姐問。
       「啊,沒有。」我這才想到,只有我看得到程毓梅,急忙敷衍道:「沒有,沒事。」
       文小姐的表情似是不信,眼神卻微微地在我腳邊四周的地板搜索了一下。
       就在我開始想著該用什麼話去轉移焦點時,文小姐卻吐出了一句讓我意想不到的話。
       「你是在對貓講話嗎?」
       「蛤?」我愣了一下,「貓?」
       文小姐美麗的菱形臉孔卻露出意外的神色。
       「你沒聽到嗎?從昨天晚上開始,我在房裡就一直聽到有微弱的貓叫聲,好像是從你房間裡傳出來的,所以我以為是你有養貓。」她說。
       我心裡吃了一驚,貓叫聲?難道是黎開山所說的,那隻虎斑貓的貓靈?
       我朝程毓梅望去,她卻點點頭,道:「我也有聽到,可是聲音是在外面,而且斷斷續續的,有時候有叫,有時候又沒叫了,我還以為是哪位房客養了貓呢。所以你出門後,我閒著無聊,就跑出來查看,但卻什麼也沒見到。」
       內心頓時大奇,黎開山判斷虎斑貓的貓靈和顧米晴的靈魂一樣,都是困在我的租屋處,可是現在,程毓梅和文小姐這一鬼一人,都沒有見到那隻虎斑貓的靈魂。
       所以那隻虎斑貓的靈魂,到底躲到哪裡去了?
       我轉過頭,卻見文小姐正一臉古怪地看著我,目光不時朝我旁邊瞄去。
       「你在看什麼?」她問。
       「沒有,沒事。」我趕緊道:「我沒有養貓,可能是唐小姐或秦小姐有養吧。」
       沒想到我語音方落,秦小姐正好推門而出,看起來也是要外出。
       「少誣賴我,我才沒有養貓呢。」她沒好氣地高聲對我叫道。
       「我……我又沒有說一定是你,我只是推測可能是你,或是唐小姐而已啊。」我急忙辯駁。
       「可是我也沒有養貓喔。」
       「卡」的一聲,唐小姐打開房門,探出她的圓臉,道:「你們聲音太大了,我都聽得一清二楚呢。欸!進去!」
       她養的那兩隻米格魯突然從門縫裡衝出來,對著我狂吠。
       一瞬間,我以為這兩條米格魯是要衝上來咬我,嚇了我一大跳,身體自然反應地向後一縮,舉起雙臂,做了一個格擋的動作。唐小姐顧不得穿鞋,趕緊光著腳跑出來,面帶歉意地將這兩條米格魯拖回房間裡。
      「馮先生,抱歉,抱歉。」她道:「你們看,我光是養這兩條狗,就快應付不來了,哪還有餘力去養貓呢?」
        我面如土色地看著唐小姐把房門關上。
       秦小姐冷「哼」一聲,高傲地昂首從我身邊走過,直接穿越程毓梅的身體,大步走下樓去。
       我看到程毓梅露出很不舒服的表情。
       花圃旁又剩下我和文小姐面面相覷。
       文小姐雙手一攤,示意她沒有想到氣氛會變得如此尷尬,我無奈地搖搖頭,連忙表示我還有事,也要出門了。
       文小姐比了個「請便」的手勢。
       我出門前,低聲對程毓梅道:「別管貓了,你先回房裡吧。」
       程毓梅點點頭。
       但在我關上花圃邊的大門時,我瞧見文小姐仍是面帶狐疑地朝我望來。
   
       沿著士林區中正路,朝陽明山的方向走,在與福林路的交接口時左轉,就能到達雨農路。
    
       深夜的雨農路是寧靜的。
       機車一騎進去,我便不由自主地放慢機車的速度,開始不安地左右張望。
       雖然才十一點多,但相較於還熙熙攘攘的士林夜市,雨農路上沒有一個行人,沒有一輛行車,靜如一潭死水。這一帶的居民都很早睡。
       好安靜。
       好黑。
       路燈不甚明亮,幽幽暗暗的,從路口往雨農橋望去,整條路一片漆黑,如通往幽冥。
       似乎只剩7-11還亮著。
       遠遠地,我看到一輛綠色的March停在路邊。
       李維茵坐在7-11外面的咖啡桌旁。
       我把機車停在7-11的斜對角,隱身到一輛黑色TOYOTA後面,不脫下全罩式安全帽與口罩,決定先偷觀察她一陣子。
       李維茵身上依舊穿著那件黑色翻領雙排扣長風衣。
       其實今晚很熱,但那件黑色翻領雙排扣長風衣穿在李維茵身上,輕飄飄的,一點厚重的感覺也沒有,像件柔軟的絲袍。
       大概是為了遮住她那一身鮮紅色的緊身連身裙吧,我想。因為她確實沒有穿胸罩,剛才和程毓梅重複看那段偷拍的影片時,我有留意,非常確定。
       她正在喝咖啡。
       她慢慢地拿起咖啡,淺嚐了一口,又慢慢地放下,如品嚐稀世美酒。
       她的坐姿非常優雅,雙腿相疊,向右側傾斜,從膝蓋到腳踝,幾乎化成一道平行線。
       其實她不是一個難看的女人,雖然看上去已三十五歲,但徐娘半老,風韻猶存,不只身材保養得宜,五官在一頭秀髮的襯托下,仍頗具相當的姿色,先前在補習班裡覺得她普通,只是因為她穿著樸素之故。我暗忖,她年輕的時候,身邊肯定有著許多愛慕追求者。
    
       李維茵就這樣一直靜靜地坐著,如一尊黑色的雕像。
       她木然地看著遠方漆黑的夜色,不知是在凝望,還是業已出神。
       我在7-11的斜對角那輛黑色TOYOTA後面默默地觀察許久,沒有人從車上走下來,也沒有人從7-11裡走出來。
       鄭英書似乎沒有與她一同前來。
       我環顧四周,所有停在路邊的車子裡,都不像有躲人。
       整條雨農路上,似乎只剩下我和李維茵兩個人。
       該過去了嗎?我暗忖,不像有設局。
       掏出手機,十一點五十三分。
 
       午夜十二點了。
       這時,李維茵突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我也總算放心地鬆了一口氣。
       嘆氣是件好事。
       一個人獨自嘆氣,代表著一個人已體悟到自身的無能為力,但也代表著一個人情緒的恢復。
       因為情緒恢復,所以才感到無能為力。
       也許還會感到一點無奈,一點憂鬱,但至少理智會隨著嘆氣,恢復到穩定的狀態。
       因為我也常常嘆氣。
       因為我有很多次類似的經驗。
       看來,李維茵現在的情緒已經比剛剛正常了許多。我研判。
       她從風衣口袋掏出手機,開始滑弄。
 
       就在我猶豫要不要過去7-11時,我的手機響了。
       當我接起來的同時,李維茵卻突然舉起了咖啡,朝我這邊敬了一下。
       我愕然地望著她,她卻對我嫣然一笑。
       「馮記者,你到底還要過多久,才要過來我這邊坐坐呢?」她慵懶且嫵媚的聲音,從我的手機緩緩流出。
 
       李維茵有我的手機號碼,我並不感到奇怪,那天到「鄭老師文理補習班」時,我的名片就是先遞給她。我一直感到奇怪的是,為什麼她都能認出我?
       「你很早就認出我在對面了嗎?」我說。
       「你一騎進雨農路,我就認出來了。」李維茵笑道:「我剛剛就一直在想,你要在斜對面停多久呢?」
       原來從頭到尾,李維茵一直都知道我在偷看她。我有點尷尬,臉色微微發紅。
      「沒有關係,反正長夜漫漫。」李維茵慵懶地說:「坐啊,你幹麼站著?」
      「你是怎麼認出我的?」我問。這也是我心裡最大的疑問,不只剛才在7-11的斜對角那輛黑色TOYOTA後面,甚至更早之前,在顧米晴生前所居的那間公寓前面,為何李維茵都能認出我?明明我都沒脫下全罩式安全帽與口罩。
      「黑色GTR。」李維茵指著我的機車,道:「你那天也是騎著它,來我們補習班。而且我也有記你的車牌。」
       我恍然大悟,這下子謎底全解開了,原來李維茵有記得我的機車款式及車牌號碼,難怪剛才在顧米晴生前所居的那間公寓前面,她一下子就能認出我。但我有一點還是不明白。
       「你為什麼會想要記我的車牌號碼?」我沉聲問。
       「因為你好像跟英書認識。」李維茵淡淡地說:「那天他那麼熱絡地招呼你,好像跟你已經認識很久了,可是我從沒見過你。怎麼可能呢?竟然會有英書認識,而我這個做太太的卻不認識的人。」
       原來如此。我心裡忍不住感嘆,這女人疑心病也太重,對丈夫的交際圈有控制狂的跡象,難怪鄭英書會外遇。但轉念一想,也許就是鄭英書出軌,才導致這女人如此多疑,無論和鄭英書接觸的對象是男是女,她都會疑神疑鬼,想弄清楚對方的底細,難怪會將我的機車款式及車牌號碼記得這麼清楚。
       其實在我登門拜訪之前,我和鄭英書不過也才見過一次面而已,就是在我的租屋處,當時他正和文小姐擁抱著。
       等等?和文小姐擁抱著?
       我心頭驀地一驚,難道文小姐和鄭英書認識嗎?
       我還記得,那天,鄭英書下樓離去前,除了和文小姐擁抱,兩人在耳邊低聲竊竊私語,親吻彼此的臉頰。
       難道文小姐也是鄭英書的外遇對象?
       我的頭皮開始發麻,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按照時間點來推算,那時是下午兩點多,距離法醫所研判顧米晴上吊自殺的上午十一點多,不過也才三個小時的間隔。時間點我記得很清楚,因為那天我本來和林教授約了要meeting,但我忘記了,我是在衝回租屋處拿文件資料時,遇見鄭英書和文小姐在頂樓擁抱。
       一個地下情人還屍骨未寒,他就正和另一個地下情人溫存?就算顧米晴上吊時,鄭英書並不知情,但時間軸一比對,我不由得寒毛倒豎,雞皮疙瘩掉滿地。
       可是我又想起,我去「鄭老師文理補習班」見鄭英書時,他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
       「難怪,我還想說,這麼年輕,怎麼會出現在『白白』那裡,那裡可是要熟門路的才會知道的地方呀,原來是記者,這樣我就不意外了。
       這句話的意思我完全想不通,「白白」是誰?文小姐嗎?「熟門路」又是什麼意思?
       而且,鄭英書一直用一種充滿笑意的眼光在看我,讓我很不舒服。
       「你在想什麼?這麼出神?」李維茵打斷了我的思緒。
       「啊,抱歉,沒事,沒事。」我忙道:「李小姐——」
       我剩下的話卻說不出來了,因為李維茵突然探身到我的面前,豎起右手食指,閉住了我的嘴。
      「叫、我、『茵、茵』。」她嫵媚地柔聲道。
       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我一跳,腦袋一片空白。李維茵微微一笑,食指挑逗似的撥弄我的嘴唇一下,縮回。
       一股異樣的感覺瞬間在我神經系統裡暈開,我急忙起身,「我、我去買個飲料。」確實感到有點口乾舌燥。
       但下體卻驀地一痛,「噢!」原來陰莖竟然又勃起了,撞到了咖啡桌。
       我痛得捂住隆起的褲襠,李維茵大笑起來,似乎感覺到很快樂,我尷尬地趕緊跑進7-11。
   
       我買了兩瓶易開罐的蘆筍汁,一想起剛才那個場景,口乾舌燥就越發嚴重了,該降溫退火。
       想了一想,又多拿了一瓶。
       「給你。」我遞給李維茵,「我請你喝。」
       「不用了,我有這個。」李維茵搖晃著她的咖啡杯。
       「Mavis——」
       她銳利地瞪了我一眼。
       我只好訕訕改口:「茵……茵茵。」
       她笑了,似乎很滿意我的改口。
       「今晚我不想當Mavis,我只想當茵茵。」她輕啜了一口咖啡。
       「你喝咖啡不會睡不著嗎?」我也打開蘆筍汁喝了一口,並試圖將話題帶向較知性的層面。
       「我今晚本來就沒打算睡。」李維茵道:「反正長夜漫漫。」
       「鄭主任呢?」我問。
       「逃走了。」李維茵狡黠地笑道:「他這個孬種,一進去那個賤人的房間,他就嚇得連屌都軟了,當場就連滾帶爬地逃下樓去。」
       我的喉頭突然像被什麼東西噎到似的,因為李維茵正在咖啡桌底伸長了她的腿,用腳趾撥弄著我的褲襠。
       她一面輕輕地撥弄,一面嫵媚地說:「啊,我還聽到他在三樓摔了一跤呢。」
       這女的精神根本還是不正常啊!我急忙把椅子往後推了一點,沒想到這張咖啡椅椅腳似乎有問題,一個搖晃,我已經連人帶椅地摔在地上,李維茵「吃吃」地笑了起來,把腿縮回。
       我灰頭土臉地爬了起來,7-11的店員走出來一看,我向他擺手示意沒事,「不小心摔倒而已。」於是他又回去店裡。
       望著正竊笑的李維茵,我心頭一股無名火頓時燒將起來,決定速戰速決,單刀直入地趕快問一問,趕快回家,不想再理會這個瘋婆子。
       於是我把蘆筍汁一飲而盡。
       「Ma……噢,茵茵。」我說:「之前你在電話裡說過,你知道顧米晴真正的死因,對不對?」
       「那個賤人真正的死因?」李維茵左手托腮,頭髮將她的臉遮住了一大半,只剩右半邊和我對望。就在我以為她要開始裝傻時,她開口了。
       「噢,是的,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她輕聲地說:「畢竟,是我殺死她的。」
       此話一出,我大吃一驚,當場跳了起來,雙眼瞪得老大地看著李維茵。
       「什、什麼!」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茵茵,你剛剛說什麼?」
       李維茵「格格」地嬌笑兩聲,道:「馮記者,幹麼這麼緊張呢?這個賤女人,本來就該死,不是嗎?」
       我不知道該接什麼話才好,一時語塞。
       望著笑盈盈的李維茵,半晌,我才發現,她是在騙我。
       於是我說:「別騙我了,茵茵,幾個小時前,你明明對鄭主任說過,你想繼續承租顧米晴生前所居的公寓,因為你想天天都看顧米晴的靈魂重演上吊自殺的戲碼。」
       「我當然很想。」李維茵道:「這十年來,我每天都希望那個賤女人去死,總算讓我盼到這一天了,怎麼能不去享受這美麗的結局呢?」
       她舉起咖啡杯,示意要跟我的碰杯,「來,馮記者,跟我慶祝一下。」
       我只好打開另一瓶蘆筍汁,跟她碰杯。
       「十年啊。」她抬頭,望著夜空,「真是一段漫長的日子,終於,她死了,我贏了,哈哈,哈哈……」
       她像是重見天日的深宮怨婦,咧嘴笑著。
       「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她突然問我。
       就在我思索今天幾月幾號時,李維茵已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三月八號。我記得很清楚,八年前,那對狗男女,就是在補習班二樓的那個小房間裡,被我抓包他們在偷情!」
       她的目光猛地精光大盛,但我卻看得出來,她的眸子並不是真的在聚焦,而是已經陷入遙遠的回憶裡。
       「我拿備用鑰匙開門進去時,那賤女人正坐在英書的大腿上呢!」李維茵自顧自地說:「我從以前就知道了,我一直都有感覺,她好像要和我鬥豔似的,每次來補習班,她都穿得特別豔麗,像是要在所有人前面,把我比下去,讓所有人都知道,她比我年輕,身材比我好,臉蛋比我嬌嫩。
       「她每天都穿成這個樣子,好多國、高中的男生都受不了了,上課都很不專心。有家長向我反應,我去跟她講,她卻總是把我的話當耳邊風。我向英書投訴,他卻都敷衍我——『年輕女孩嘛,難免穿著打扮會想花枝招展一些』——每回他約那個賤女人去二樓的小房間裡面談時,出來都會用這種話術來敷衍我。我當時就有感覺了,他們之間的關係不單純!你知道嗎?門打開的那一瞬間,我竟然沒有心涼的感覺,反而有種『如我所料』的成就感,原來抓到劈腿的感覺是這麼的奇妙。
       「可是你知道那個賤女人竟然說什麼嗎?『小偷!』我甩了她一個耳光,她竟然冷冷地看著我,『你才是小偷吧。就像去買運動用品,先選了NIKE,還是會去看看雜牌貨一樣,但最後還是會選擇去買NIKE,你這個雜牌貨只是又被退回架上而已。懂嗎?雜牌貨?』
       「她竟然叫我雜牌貨!」李維茵「喀喀」地笑了起來,就像之前她在電話裡傳來的笑聲,「真是養虎為患哪——十年前,那個賤女人還在唸大學時,就來我們補習班打工,當時面試她的人還是我呢!我看她這麼清純,像個天真的大孩子,怎麼也料想不到,兩年後,她竟然敢勾搭英書,還以正宮自居?」
       我靜靜地聽她說,同時琢磨著時間軸,原來是我把鄭英書與兩女的交往先後順序想反了。
       「當時我以為顧小姐是想斬斷孽緣,結果我猜錯了,原來是因為她的孽緣對象劈腿了,腳踏兩條船,顧小姐想請我斬斷另外一條船與她的孽緣對象之間的鎖鏈。
       黎開山說,這是顧米晴第一次去找他的原因。
       那換言之,鄭英書是先和還在唸大學生的工讀生顧米晴交往,然後才與李維茵結婚。
       真是複雜啊。我想,腦子開始感到疲倦,不知道是不是這種難以釐清誰對誰錯的三角關係,超出我腦袋的負荷量。我眨眨眼,打了個哈欠,有點想睡。
       「難怪,這個賤女人畢業後,英書就立刻聘任她為正職老師,當時我不以為意,直到八年前的三月八號,那一天,我什麼都想通了。」李維茵並未察覺到我開始被倦意纏身,自顧自地長吐了一口氣,「不過就是個工讀生,竟然也敢色誘班主任,還把我矇在鼓裡,兩年哪!騙得我好苦啊!我真是個傻子!原來他們一直藕斷絲連!」
       「你沒有告他們嗎?」我說:「比方『妨礙家庭』之類的。」我暗忖,顧米晴的雙親看起來都是很傳統的鄉下人,這類人最重家門名聲,依照顧爸爸那烈火般的脾氣,要是知道女兒在台北當了人家的小三,肯定會立刻北上將她拖回彰化,如果李維茵當時一狀告下去,也許就不會有後來的事情了
       「告?當然告!我當然要告!」李維茵提高嗓音道:「我當時就指著這對狗男女,準備接我的存證信函吧你們!結果英書卻跟我下跪,事後他也馬上解聘了那個賤女人,並保證將那個賤女人趕回去彰化老家,我只好算了。」
       她的音量陡然降低,「當然只能算了,不然怎麼辦?離婚嗎?這樣我以後怎麼見人?自從在大學認識以來,一起到補習班打工,到出社會一起合夥開補習班,每個親朋好友都羨慕我們哪!他們都說我們從同學變情侶,是順理成章,是天生一對,是天賜良緣,要是婚後沒幾年就離婚,以後所有親朋好友會怎麼看我?維持住表面的假象,總勝過一無所有的破碎。」
       原來說穿了,是面子的問題,李維茵不甘心就這樣輸給顧米晴。
       我看著李維茵,開始想終結這場對話。
       因為我覺得有點睏,睡意已經一波接著一波地襲來。
       可是李維茵仍是自顧自地講個不停。
       「但我實在沒想到,這對狗男女竟然還是繼續在騙我,英書竟然敢瞞著我,在士林夜市那邊偷偷租了層公寓,金屋藏嬌,讓那個賤女人繼續留在台北。難怪,難怪後來英書都不願意再跟我行房了,他們真的好賤喔,馮記者,你說是不是?」
       「是,是。」我敷衍地點點頭,眼皮重重的,眼前的世界逐漸模糊,甚至旋轉起來。
       「馮記者,馮記者?」我聽到李維茵在叫我,可是她的聲音卻越來越遙遠。
       我想把身體坐正,試圖保持清醒,但身體卻酥酥軟軟的,四肢沒有力氣,整個人搖搖晃晃。
       她探身過來,伸手輕輕地推了推我。
       視線瞬間一陣天旋地轉,我最後的清醒在這波晃動中消失的無影無蹤,眼前一黑,人向前一趴,當場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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