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林……黎姓法師……」
我呆呆地望著電腦,半晌說不出話來。體內好像有什麼裝滿液體的容器被當場打翻,不知名的液體四散流開。
「黎開山……就是那個介紹姓廣的人渣給程毓梅的法師……?」
腦子裡一片空白,思緒好像被強制暫停了。螢幕裡,程毓梅的鵝蛋臉,依舊對著我微微淺笑。但「風爺」的那些話,如警語般地再度迴響在我的耳畔。
「你既然已經翻閱過關於程毓梅命案的舊新聞,怎麼會不清楚黎開山與程毓梅的關係呢?」
望著螢幕裡的程毓梅,黎開山那張總是帶著和藹笑容的紫黑色臉皮,漸漸浮現在旁邊。
「黎姓法師要程女脫光衣物,讓他在全身畫滿符咒。」
「去年4月底,程女再度透過黎姓法師介紹,想到嘉義去尋找另外一位法師作法,藉此挽回和廣嫌的婚外情,但黎姓法師涉嫌向廣嫌通風報信。」
「廣嫌立刻將程女當場掐昏。」
「接著廣嫌將程女載往附近的汽車旅館,用打火機瓦斯瓶加裝噴嘴,對昏迷的程女口鼻噴氣,程女因肺部充滿一氧化碳,當場腦部缺氧死亡。」
通風報信——
當場掐昏——
缺氧死亡——
黎開山與程毓梅的關係。
望著這則去年的新聞報導,嘴唇開始無意識地蠕動。胃袋抽搐起來,剛剛吃的素飯翻攪著。
難道,是黎開山和這個姓廣的人渣,合謀殺死程毓梅嗎?
螢幕裡,黎開山紫黑色的臉皮,彷彿浮現在程毓梅的鵝蛋臉旁,分岔的眉毛尾端垂在耳邊,臉上的笑容依舊和善。
「看來我倆也算有緣,大家交個朋友吧。」
那天,在「食食客客」裡初遇,黎開山從黃色的唐裝裡,掏出名片遞給我時,紫黑色臉孔就是掛著這樣的笑容,看上去慈眉善目,平易近人。
喉頭溢起酸酸的味道,一股想吐的衝動,慢慢從胃袋一路湧上來。
怎麼能這個樣子?怎麼能這樣壞?
身體在微微顫抖。酸味像火燒一樣,讓喉頭的肌肉打嗝似的顫抖,我拼命強忍,哽咽著,像牛在反芻。
這種人也配稱為法師?
這種人也配幫人消災解噩?
這種人也配——
手機忽然一陣刺耳的爆響,打斷了我的情緒。
「跟店家要到監視器了沒?」還是洪主任。
「還沒。」我說。突然被從情緒裡抽離,感覺很不舒服。
「肏你媽的,你在搞什麼鬼?混!」
一股無名火像飆升的血壓,倏地壓過喉頭的酸味。離剛才不過也才過一下下的時間而已,難道他覺得我能馬上飛到士林的「食食客客」便當專賣店嗎?
洪主任逕自繼續道:「剛剛我忘了說,你還要去驗傷,聽到沒有?這樣才能告人。還有,你今天還沒有報『提要』。」
然後他就掛掉電話,連給我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食食客客」便當專賣店午休了,要等到下午五點,才會再度營業。
原本還是想進門詢問,但在門口徘徊一陣子後,我放棄,開始騎機車盲目地亂晃。
該去驗傷嗎?騎在文林路上,我邊催油門,邊想。
剛才洪主任掛掉電話後,我點開四大報和《中心社》的「即時新聞」,草草撿選了五則各家都有發的新聞,用LINE回報「提要」給洪主任,然後迅速地截取各家精華,改製成自己的新聞稿,上傳到《東海岸日報》的報社發稿系統,勉強算完成了今天的工作。但一邊打稿時,這個念頭,就一邊困擾著我。
雖然平白無故挨了顧米晴爸爸這一拳,但我真的沒意願打這場官司。可是一想到洪主任那張牙舞爪的嘴臉,我就又踟躕起來。
好煩。
心情很鬱,知道程毓梅和黎開山之間的關係後,心頭沉重的像繫滿鉛塊。
「自從上台北唸博士班之後,似乎只有程毓梅和黎開山,能以平等的態度與我交談。」
我竟然有過這樣的想法呢——
苦笑起來,很難找到適當的辭藻來形容我現在的情緒。
騎著騎著,前面紅綠燈的轉成了黃燈,該闖過去嗎?我猶豫了一下,油門稍稍微催,但黃燈才閃了幾下,卻突然變成紅燈,我趕緊一個急剎,總算在前輪越線前停了下來。
但後頭緊接著也傳來刺耳的輪胎磨擦地板聲。
「叭——」
喇叭震耳,轉頭一看,只見一輛黑色馬自達休旅車,只差不到十公分的距離,就要撞到我的機車尾端,一名彪形大漢將頭探出車窗,對我破口大罵。
「幹你娘嘞!要衝不衝,你是在匆三小?」
我無言地望著他。看來,他是判斷我會闖過這次的黃燈閃紅燈,他想跟在後面,一起趁勢闖過去,卻沒想到我突然停下來,所以他也緊急剎車,差點撞到我。
或許是我扭著上半身回頭去看他的角度,讓眼神看起來像是在瞪人,這位駕駛又對我大聲怒吼:「看甚麼看?再看林爸就撞死你!」
我心頭火起,立刻回嘴:「你是在兇什麼啦?黃燈閃紅燈本來就要停啊!你瞎了喔?還是第一天開車?」
那人大怒,「幹,你好膽別走!」車門一開,他已經提著拐杖鎖走了下來,手臂上滿是流氓才會有的刺青。
我大驚,顧不得還是紅燈,龍頭一扭,油門一催,朝著左邊的小路奪路就逃。
一邊騎,一邊慌亂地想,這條路窄,路邊也有不少攤販,形成路障,那人的休旅車肯定進不來,他只能作罷。
騎了半晌,望望後照鏡,那人果然沒有開車追過來,心頭漸寬,車速這才放慢下來。
直到我看到那輛綠色的March停在路邊。
又是緊急剎車,我愣愣地看著這輛綠色的March。昨晚,我在士林雨農路的7-11外看過它。這是李維茵的車。
車子是熄火的,李維茵並不在車上,我朝車子停放旁邊的民宅望去,不由得一呆。
「士林白波壇」。
「這裡……是美崙街?」
剛剛在文林路上,只顧著逃離那位開黑色馬自達休旅車的彪形大漢,慌不擇路,並沒有仔細注意自己騎進哪條路。此刻,我左右張望,這才發現,自己是騎進了美崙街。
「士林白波壇」的所在位置。
望著這輛綠色的March,心裡頭的意外感,瞬間壓過剛剛交通糾紛的驚慌感。
「李維茵……和黎開山認識嗎?」
從沒想過,這兩人之間會有關係。
心裡疑竇大起。我想起剛才在「食食客客」便當專賣店裡,鄭英書曾這麼說過:
「我太太昨晚沒回家。」
莫非,凌晨離開了顧米晴故居的李維茵,直接來到了「士林白波壇」?
她來「士林白波壇」幹麼?
望著這輛綠色的March,昨晚,顧氏夫妻約我在「士林白波壇」見面時,黎開山曾經說過的話,一句一句地浮現在記憶裡。
「其實顧小姐生前,曾經來找過我。」
「那也是幾個月前的事了,顧小姐滿臉愁容的跑來找我,說想請我幫她斬斷桃花。」
「大概是因為第一次見面,令嬡其實在談話上有所保留,並沒有說出她的孽緣對象是誰。」
「顧小姐想請我斬斷另外一條船與她的孽緣對象之間的鎖鏈。」
一個假設,開始在我思緒裡建構起來。
如果李維茵和黎開山認識,就算黎開山是第一次和顧米晴見面,黎開山有沒有可能早就知道她是誰?
如果黎開山第一次和顧米晴見面時,就知道她是誰的話,那對於顧米晴的「桃花孽緣」,黎開山有沒有可能早就知道,與李維茵有關?
黎開山和李維茵,這兩人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
通風報信——
關於程毓梅命案報導裡的那四個字,驀地貫穿了思緒裡正在建構的假設,心情一陣顫抖。
程毓梅命喪嘉義最關鍵的原因,就是黎開山的通風報信。
那顧米晴呢?
「畢竟,是我殺死她的。」李維茵嫵媚且輕柔的聲音,彷彿又在我耳畔繚繞起來。這是昨晚在士林雨農路7–11前,她對我說過的話。
血管裡,血液開始奔騰。
有沒有可能,鄭英書偷偷在士林租屋給顧米晴住的事,就是在顧米晴找了黎開山之後,黎開山通報給李維茵知道的?使得李維茵曉得鄭英書在士林金屋藏嬌,最後導致顧米晴上吊自殺?
這兩個人到底和顧米晴的死有什麼關係?
不自覺地下了車,走到「士林白波壇」的門口,朝裡面張望。
一樓的燈是亮的,但沒有人。
「有人在嗎?」我出聲問。
沒人回應。
我走了進去,可是甫踏入壇內,四周好像瞬間一暗,一股沉重的壓迫感,籠罩而來,彷彿有人正用森森目光在注視著我。
「怎麼回事?」我抬起頭,只見神壇上,那一尊不知名的神像,眼睛正沉沉地朝我看來。
我大驚,定睛仔細一瞧,卻又覺得祂並非朝著我看來。
「錯覺嗎?」
心裡感覺有點不舒服,我不願再看著這尊不知名的神像,但視線移動時,卻見到神像前的香爐內,三柱香輕煙裊裊,似乎是剛插上的。
「有人在嗎?」我再一次出聲問。
仍是沒人回應。
「難道人在二樓嗎?」
低頭一看,卻見到茶几上,放著一件黑色翻領雙排扣長風衣。
這是李維茵昨晚所穿的。
更加篤定李維茵人就在「士林白波壇」裡了。
我朝裡面走。昨晚黎開山幫我消除背上那四條血痕後,為了去廁所照鏡子,我走過一次,所以知道直走到底,是廁所,而廁所旁,是通往二樓的樓梯。
可是越往裡面走,籠罩而來的壓迫感,就越來越嚴重,胸口悶悶的,有點舉步維艱。昨晚我走進這裡,想要照鏡子時,並沒有這種感覺。
「有人在嗎?」我站在樓梯口,朝樓上出聲問。
依舊沒人回應。
但樓上有光。
「說不定他們正在對談甚麼東西。」我暗忖,也許能趁機偷聽到甚麼。
於是我躡手躡腳地走上去,不讓步伐踩出聲響,以免打草驚蛇。
但越往上爬,那股壓迫感,就越來越嚴重,不只腳步感到笨重,連雙肩都覺得像挑了千斤重擔,身體機能一直在阻止我前進;而樓梯前方傳來的光線,卻沒有越來越亮,反而有些昏暗發黃,在搖曳著。
終於,我爬到了二樓。
令我驚訝的是,二樓竟是一片漆黑。
光線是從二樓唯一的一間房間裡散出來的,門沒有關。
我輕巧地前進,朝門縫裡看去。
一個全身赤裸的女人,正吊在房間的正中央。
那是李維茵。
- Aug 29 Mon 2016 00:48
第二十九章:交通糾紛後的意外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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