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漆黑很快地就消失了。
       「我在哪裡啊?」張英翔揉了揉眼,「我剛剛不是還在那個棒球場裡,準備要上場打擊嗎?」但揉眼的同時,他才發現,自己雙手的打擊手套,已全部燒毀,只剩一對肉掌,原本拿在手上的「紅姬」也不見了。
       他茫然地望著四周,棒球場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一片無止境的紅,一切靜到突然。
       「喂!有沒有人在啊?」張英翔覺得這紅通通的環境看起來有點噁心,於是大叫:「辛蒂!你在嗎?」
       但回答他的,卻是之前那個在他耳邊響起的陌生女子的聲音。
       「你這個白癡,不是叫你不要碰『紅姬』了嗎?」她開始高聲數落張英翔:「你根本莽撞無腦,冒冒失失,一意孤行,自以為是,自作聰明……」
       張英翔勃然大怒,「你罵夠了沒有啊?」
       「還沒!」沒想到,那個女子的聲音竟比張英翔還要兇,「叫你不要摸,你還故意用雙手去緊握,你完全就欠罵嘛!講不聽,教不會!」最後兩句,她竟然是用台語來罵張英翔。
       張英翔氣得暴跳如雷,他左顧右盼,拼命想要找出聲音的來源,但卻只看到一望無際的紅,於是他對著空氣厲吼:「你有種就露出廬山真面目,直接到本大爺前面來說!少在那裏像隻蚊子一樣,在本大爺耳邊嗡嗡叫個不停,吵死人了。」
       「嫌我吵?」那個女子的聲音亦大怒道:「你這個傲慢無禮又沒有教養的白癡,要不是老娘幫你,你真以為你投出的快速直球,能不傷害到辛蒂的左手啊?她老早就會被你一百八十公里的快速直球給打的重傷送醫了。還有,要不是老娘發功保護你的身體,你真以為你連打兩次『石頭鐵岩球』,手腕的骨頭會沒事嗎?你真當是你的骨頭堅硬如鐵啊?洗洗睡吧你!竟然敢嫌我吵,你根本忘恩負義!」
       張英翔一聽,這個女子的聲音竟是表示,剛剛他在棒球場上後來那些威不可擋的表現,全都不是他真正的實力,而是被她發功罩著,登時怒不可遏,大聲咆哮道:「你給我閉嘴!本大爺一直都是憑自己的真本事在打球,你到底是誰啊?憑什麼說本大爺剛剛英勇傑出的表現是你的功勞?來來來,你給我出來,我們就在這裡說清楚,講明白!」
       但就在此時,於張英翔的背後響起了另一個男人的聲音。
       「吵死了,人類,汝能不能安靜一點?」
       張英翔轉過頭,卻當場愣住。
       只見在他背後,有著一張八仙桌,然後八仙桌的另一頭,坐著一個紅衣女人。並沒有男人,或是其他人。
       和「凱特皇城軍」眾人一樣,這位紅衣女人也是尖耳金髮,但不同的是,她長得非常胖,全身上下肥油油的,胸部與肚子的肥脹程度差不多,可是卻打扮得相當中性,剪著一顆男生頭短髮,還穿著紅色緊身衣,更讓她身上的肉看起來是一坨一坨。張英翔乍看之下,還以為是一個戴著金色假髮的豬。
       「你又是誰啊?」張英翔沒好氣地對紅衣胖女人問道。
       沒想到,紅衣胖女人卻啐道:「閉嘴,汝無資格與吾對話,低賤的人類。」她的聲音極度低沉,原來剛才那個男人的聲音,竟是從她嘴裡發出。
       但她的話,卻讓張英翔心頭火起,他正要發作,耳邊卻再次響起之前那個女子的聲音:
       「不可以!張英翔,你千萬不要再惹怒它!它是『棒魂』。」
       「『棒魂』?」
       「每根球棒都會有一個『棒魂』,你現在是靈魂被它拉進了球棒裡頭了。」
       張英翔大奇,這一切實在太匪夷所思了。於是他問:「它把我拉進來幹麼?」
       「剛剛我不是叫你不要摸『紅姬』嗎?就是因為你不聽我的話,一次又一次地強行去摸它,讓它覺得不舒服,才把你的靈魂硬吸進球棒裏頭,要把你困住。」
       「我的靈魂被吸進球棒裡面?」張英翔驚訝的快要說不出話來,他低頭打量著自己身體的一切,卻根本沒有一絲異狀,雙腳也沒有輕飄飄的感覺,完全不像靈魂出竅的樣子,「那我的肉體呢?」
       「當然還在外面啊。」那個女子的聲音道:「不過你放心,球棒內是另一個異度空間,時間與外界並不一樣,有道是『天上一天,人間十年;棒中一日,外界一秒』,你就算在這裡待上七天七夜,外面的世界也只是過七秒而已,所以現在你的肉體還正處於走往打擊區的路上,外面的人是察覺不到你有異狀的。」
       「那還等甚麼?」張英翔立刻對紅衣胖女人喝道:「欸,肥妞,你聽著,趕快把本大爺的靈魂放出去,本大爺還要趕著去一棒打爆寇比能呢!」
       「不准與吾對話!」紅衣胖女人以非常低沉的喉音啐道。然後它朝著旁邊的地上「呸」了一口口水,然後抓了抓她的短髮,那姿態活像品性不良的中年大叔,彷彿跟張英翔講話,令它感到噁心致極。
       張英翔再也忍不住,正要一個箭步衝上前,對著紅衣胖女人拍桌怒喝,那個女子的聲音又在他耳邊急切地響起:「你不能生氣啊!要是你惹怒了它,那你就永遠回不去了!」
       張英翔一聽,不由得一愕,「為什麼?」
       那個女子的聲音道:「這裡是它的空間,只有它才有能力讓你回去,除非它想讓你的靈魂回去,否則你是離不開這裡的,連我也幫不了你!」
       張英翔大驚,「你是在說什麼鬼?難道你的意思是說,本大爺現在必須要對這個肥妞低聲下氣,請它放本大爺回去?」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張英翔登時如遭雷擊,心想我堂堂中華職棒史上第一位年薪破億的超級明星,向來都是人家來求他去打球,從來沒有他去求人家讓他打球。連猛獁隊的老闆希望他簽下合約時,都要親自登門,對他用敬語懇求——現在他竟然得要去哀求眼前這位打扮中性的紅衣肥女,放他回去打球,這個面子實在拉不下,他的身子不由得涼了半截,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呆望著紅衣胖女人,以及它背後一整片紅通通的世界,片刻後,微略感到有點噁心想吐,暗忖好漢不吃眼前虧,大丈夫能屈能伸,眼下最重要的,是趕快逃離這裡,回去一棒打爆寇比能。於是他緩緩走向紅衣胖女人,好聲好氣地說道:「啊,這位姐姐……」
       「姐你個頭,吾是哥哥!」紅衣胖女人以男人的聲音怒道:「低賤的人類,不准與吾對話!」
       「哥你媽的頭!以為你裝男人,就真的是男的啊?」張英翔氣得差點就要翻白眼,但仍強忍怒氣,道:「既然你不願意和我說話,那幹麼把我拉進來?不如放我回去吧。」
       「吾不要!」紅衣胖女人卻一口拒絕。
       張英翔的拳頭立刻緊握了起來,那個女子的聲音立刻又在他耳邊響起:「忍住!張英翔,你要忍住啊!別讓『紅姬』不開心,它一定是不高興你在未經它認可的狀況下,就強行緊抓著它!」
       張英翔腦裡,登時響起剛才辛蒂所說過的話:「球棒也是會選持有人的。
       於是張英翔只得捺住性子,對著肥得像頭豬的「紅姬」好聲道:「欸,我想你可能誤會了,剛才不是我故意要強行抓住你,是因為我的球棒都不堪用,才只好借用你上去打擊。」
       沒想到,「紅姬」卻啐道:「哼,誰在乎這個?」
       張英翔愣了一下。
       只見「紅姬」忿忿地指著張英翔,厲聲道:「汝這低賤的人類,誰允許汝三番兩次地碰觸到辛蒂嬌美的身軀?」
       「蛤?」張英翔愕然,這個打扮中性的紅衣肥女人,忽然天外飛來一筆,說了一句他意料之外的話。
       「我碰了辛蒂?」他不解地回想起自己與辛蒂在肢體上的接觸,是好幾次沒錯啦,但都不帶有佔有慾的成分。
       「好幾次!」「紅姬」以渾厚的男人聲音怒道:「吾可是看得一清二楚,汝牽起辛蒂溫柔的玉手、攬住辛蒂的香肩、以及多次擁抱辛蒂美豔的肉體!汝只是低賤的人類,竟敢如此造次!」
       「吾絕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紅姬」憤怒的聲音越來越大,「在棒球場上,只有吾才可以與辛蒂的身軀接觸!只有讓吾雄壯直挺的身軀,才能讓辛蒂那細長溫柔的手指在打擊時感到舒服!吾與辛蒂是絕配,是天生一對,汝這低賤的人類,休想破壞吾與辛蒂情比金堅的關係!所以吾一定要把汝關在這裡,不准汝卑賤的手再碰觸到辛蒂嬌美的身軀。」
       「它在說什麼啊?」張英翔聽得目瞪口呆,不禁喃喃道:「誰來給我翻譯翻譯,這肥妞在說什麼啊?」
       「呃……」那個女子的聲音再度於張英翔耳邊響起:「聽起來……像是『紅姬』並非不高興你緊握住它,而是極度不高興你碰到辛蒂身上任何一個部位,它認為……世上只有它才能與辛蒂有肢體接觸,所以它要把你的靈魂吸進來球棒,囚禁在這裡……」
       她的語氣聽起來很沒有把握,似乎「紅姬」的反應,也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這什麼鬼?」張英翔覺得自己嘴角的肌肉正不由自主地抽搐著,「所以搞了半天,才不是你和辛蒂所說的,那個什麼『球棒認不認可持有人』的理論。而是這個叫什麼『棒魂』的鬼東西,跟阿瑞薩一樣也愛慕辛蒂,因為佔有慾作祟,才把本大爺的靈魂吸進來嗎?」
       「嗯……」那個女子的聲音踟躕道:「現在看起來……應該是這樣沒錯……」
       「這什麼爛理由?」張英翔覺得自己的理智快要斷線了。
       「嗯……」那個女子的聲音繼續踟躕道:「你知道的,辛蒂很漂亮嘛……所以同時受到『生物』與『非生物』的愛慕,應該……也是很合理,也很合邏輯的事情……」
       「What the Fuck?」一股怒火,直衝張英翔泥丸宮,雙手一伸,當場要把八仙桌當場掀翻。
       「不可以!」那個女子的聲音驚叫道:「張英翔,你不能讓它更生氣啊!這樣子它更不會願意讓你的靈魂回去了,有話好好說啊,跟它談判一下。」
       正所謂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張英翔強忍著滿肚怒火,陪出笑臉,對紅衣胖女人道:「『紅姬』姐……啊不,哥哥,我說啊,我知道你很生氣,可是既然你全程目睹了一切,應該也看得出來,我和辛蒂有肢體碰觸,都是為了比賽,不帶有一絲男女情感成分的呀,你也應該以大局為重,趕快放本大爺回去,幫住她打敗寇比能才是啊。」他暗忖,辛蒂是一個以公事為重的女人,愛慕她的「紅姬」,多少應該與她類型相同,改採苦口婆心的勸說攻勢,應該有效。
       不料,紅衣胖女人卻啐道:「這吾不管!吾只須嚴禁汝與辛蒂有任何肉體碰觸即可。」
       張英翔再也忍不住了,向來只有別人對他好聲好氣,今天他卻必須要數度對別人卑躬屈膝地說話,已經讓他滿腹忿忿了,可是現在眼見「紅姬」態度依舊跩個二五八萬,終於超出了這位驕傲男人的忍耐極限,他的額頭、脖子,還有粗壯的手臂,都開始爆出青筋。
       那個女子的聲音急忙要阻止他發火,「張英翔,不!」
       但已經來不及了,張英翔重重地一拍八仙桌,對著打扮中性的「紅姬」怒道:「臭婆娘,啊不然你現在是想怎樣?告訴你啦,你只是個『雌性非生物』,還想追求辛蒂?我呸!」
       事實上,張英翔對男同志或女同志都沒有歧視,常年在女星、名模、女主播堆中打滾的他,甚至也有過不少女同志,或是雙性戀的友人,曉得其實她們實際上與常人無異。他也曉得在體育界,有著不少男同志或女同志活躍著。之前張英翔也曾為了支持同性戀的多元成家,在中華職棒的比賽裡,戴上彩虹色的護腕,以此明志,一度引發「張英翔是不是要宣布出櫃了?」的輿論。
       可是現下,他急著想回去一棒幹爆寇比能,把主線給打完,實在是沒空在這裡刷副本,情急之下,終於惡言相向。
       「什麼臭婆娘?」紅衣胖女人一聽,當場雷霆大發,這句話明顯刺中了它的要害,肥嘟嘟的臉上,眼珠子都突出來了,只見她一摸自己的男生頭,又朝地上「呸」了一口口水,回嗆道:「吾都說了吾是哥哥,汝竟敢說吾是『雌性』? 」
       接著,它以低沉渾厚的嗓音,連珠砲地嘶吼起來:
       「汝以為汝是公的就了不起啊?」
       「吾是單身,辛蒂也還沒嫁,大家都有追求的權利。」
       「怎樣?吾就是要追求辛蒂,辛蒂從肉體到靈魂,都是吾的!」
       「吾比較懂女生啦,汝這個卑賤的男人類,懂什麼?」
       「吾會讓辛蒂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愛情!」
       「紅姬」越說,表情越是猙獰,宛若個殺氣騰騰的壯漢,態度囂張致極,一副就是 「只要吾喜歡,有什麼不可以」、「幹,不然汝想怎樣?」聽得張英翔的頭髮全都氣得豎起來了,怒氣已直逼爆發的臨界點。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紅姬」脫口而出一句「不爽單挑啦」之際,張英翔身形一拔,一腳踢翻八仙桌,撲向「紅姬」,把這位打扮中性的肥胖女子按倒在地上,開始用拳頭猛尻它的頭。
       「幹,要打架就來打啊!不是很秋?」
       「紅姬」吃痛,急得想要掙脫,但張英翔按住它的手宛如鐵箝,它被壓得動彈不得,只能用低沉渾厚的男人聲音繼續回嘴:「汝想怎樣?汝想怎樣?」
       然而,被張英翔連尻十幾拳後,「紅姬」原本低沉渾厚的男人聲音開始產生了變化。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聲音竟漸漸變成女性的聲音。
       「啊……不要這樣啦……有話好好說啦……」
       但早已滿肚子鳥氣的張英翔哪肯罷手?拳頭如暴雨般繼續狂下。最後,只聽「紅姬」以嬌嫩嫩的女子聲音哭叫道:「汝……男生怎麼可以打女生……嗚嗚……」
       驀地,「紅姬」發出一聲刺耳的哭號,張英翔眼前再度一黑,揮拳的手不由得一頓。
 
       眼前的漆黑很快地又消失了。
       首先映入張英翔眼簾的,是辛蒂美麗卻焦急的鵝蛋臉。她正站在張英翔的面前。
       「張英翔,你還好嗎?」她問。
       「嗯?」張英翔眨了眨眼,這才發現自己又回到了棒球場內,看來是「紅姬」把他的靈魂趕出球棒了。而似乎在剛剛,辛蒂從休息室裡奔將出來,攔住了正要走向打擊區的他。
       「沒事,沒事。」張英翔忙道。
       「怎麼會沒事?」辛蒂卻焦急地大叫:「你的手正在起火燃燒啊!怎麼可能會沒事?」
       張英翔一愣,低頭一看,只見自己緊握「紅姬」棒根的雙手,正陷入一團火球之中。

arrow
arrow

    劉虛壹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