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這怎麼回事?這怎麼回事啊?」我錯愕地轉過頭,看向身邊的程毓梅。

       卻看到我身邊的這個程毓梅,雙眼早已睜得快要比銅鈴還要大了,嘴巴也張大到幾乎可以塞進一顆雞蛋。

       「我……我?」她極度震驚地看著眼前的自己。

       她急急地走了過去,正面打量著客廳裡的這個程毓梅。

       「怎麼會……怎麼可能?」她無法置信地喃喃說。

       「所以你有過這裡?」我在身後對她問道:「你在『幾個月前』,曾經有來過顧米晴的租屋處?」

       「怎麼可能啊!」程毓梅大叫。

       我一想也對,此刻程毓梅的靈魂,不可能在這裡,應該還是困在我的租屋處——因為她無法突破風茂陵所設下的「鎖魂陰陽陣」。

       所以眼前這個場景裡的程毓梅,百分之百不是程毓梅本人!

       就在我倆驚異未定之際,顧米晴已再一次出聲,對著場景裡的程毓梅警戒地問道:「你是誰?」

       但場景裡的程毓梅,卻一點反應也沒有,依舊神情傷感地凝望著陽台外的夜色。

       不只毫不理會顧米晴,她甚至連動也沒動一下,完完全全地定格於漆黑的客廳中。

       這讓整個場面看上去非常的詭異。

       我朝顧米晴望去,只見她的臉上,業已開始有些緊張。

       蓋因這個坐在沙發上的女孩子,感覺有點不像是活人。

       「卡。」

       顧米晴猛地伸手,往牆上一按,打開了客廳的燈。

       燈亮之際,她雙眼的視線立刻往地上搜尋,我也連忙跟著看去,卻見在客廳的地上,有影子,是場景裡的這個程毓梅,擱在桌上的雙腿之影。

       ——是活人。

       站在沙發旁的程毓梅,頓時發出一聲不敢相信的驚呼;而我看到顧米晴的臉上,卻閃過稍稍鬆了口氣的神色。

       她定了定神,便對著場景裡的程毓梅嚴厲地說:「小姐,你是怎麼進到我的屋子裡的?請你馬上出去!否則我要報警了!」

       似乎因為開燈之舉,場景裡的程毓梅此際才察覺,顧米晴正站在那裡,於是她轉過了頭,朝顧米晴看來。

       那張滿是寂寞與惆悵的鵝蛋臉上,卻緩緩露出了一抹微笑。

       顧米晴一愣。

       我和程毓梅也是一愣。

       就在此時,廚房忽然傳來一聲貓叫。

       「喵嗚~~~~~~」

       我和顧米晴、還有程毓梅皆不約而同地朝廚房下意識一瞥,只見那條左前腳已瘸的虎斑貓,正一跛一跛地從廚房裡走了出來,睜著那對琥珀色的眼珠,看向顧米晴。

       「丹丹?」顧米晴輕呼一聲。而我們再度回頭,卻馬上又都大吃了一驚。

       場景裡的程毓梅竟然已經消失了。

       沙發上空蕩蕩的,別說人了,整個客廳甚至連半個鬼影也沒有。

       顧米晴登時大驚失色,「不……不見了?」我和程毓梅亦驚駭不已,面面相覷——短短一個瞬間,場景裡的程毓梅竟憑空消失了。

       只見顧米晴趕緊衝到沙發旁,左看右看,把靠枕東翻西翻,最後甚至跪了下去,朝沙發底下探看。而原本就站在那邊的程毓梅,連忙也跟著跪下,一起探看。

       我忙問:「她躲到沙發下面了嗎?」

       卻見顧米晴一臉錯愕至極地抬起頭,坐倒在沙發旁,望向陽台,但那關緊的玻璃門也是一點被破壞的跡象也沒有。

       「沒有。」而程毓梅也把頭抬了起來,茫然地搖著,「什麼東西也沒有。」

       此際,又是傳來一聲貓叫。

       「喵~~~~」

       「咦?」我愣了一下,因為聲音是從我的下面傳來的。低頭一看,只見那隻白貓,不知何時已出現在我的腳邊。

       剎那間,我明白了,是這隻白貓!場景裡的程毓梅,一定是這一隻「九尾化貓」變成的!

       而顧米晴和程毓梅都爬了起身,兩個女人都繞過沙發走了過來。

       「小巴……?」

       顧米晴蹲下身子,疑惑地看著白貓。程毓梅則對我問道:「小巴剛才就在這裡嗎?」

       「沒有,我沒注意牠是從哪邊冒出來的。」我說:「不過,我可以很確定,剛才『場景中的你』,肯定就是這隻白貓變的。」

       「咦?」程毓梅一愣,隨即大奇,「小巴變的?」

       「是。」

       這時,只聽顧米晴狐疑地對著白貓柔聲道:「小巴,你是從臥室裡跑出來的嗎?」

       白貓的耳朵動也沒動一下,耳聾的牠,顯然聽不到顧米晴在說什麼。可是牠卻眨了眨那對宛如寶石般美麗的藍眼,溫和地看著顧米晴。

       「喵~~~~」

       牠又對著顧米晴叫了一聲。那是一種像是在呼喚的叫聲。

       我「喔!」了一聲,因為我曾經聽過相似的貓叫聲。

       只見白貓走向顧米晴,然後把頭依偎到她的腳邊,撒嬌地磨蹭著。

       顧米晴溫柔地摸了摸白貓,轉頭又看著空無一人的沙發,臉上依舊寫滿了困惑,整個人丈二金剛,摸不著腦。

       眼前開始模糊,閃光漸起。

 

       閃光交錯之際,程毓梅忍不住繼續問我:「惲霆,你為什麼會認為,剛才場景中的我,是小巴變的?」

       「因為牠是一隻貓妖。」我說:「那天在這間房子的主臥室裡,你不也看到了嗎?你養的,以及後來顧米晴接著收養的,其實是一隻叫『九尾化貓』的貓妖。既然在這段回憶畫面裡的程毓梅,不是你,而且還是活的,有影子的,那唯一的合理解釋,就是這條『九尾化貓』,變成了你的模樣。」

       程毓梅的眉頭皺了一下,顯然不喜歡聽到我說小巴是「貓妖」。但她沒法反駁我的話,蓋因那天在這間房子的主臥室裡,她也親眼目睹了那一條巨大如虎的白色「九尾化貓」,從我的背脊上被風茂陵杖擊剝離。這是事實。

       「先前,我依照文一菊的說辭,曾判斷過,這條『九尾化貓』曾經變成了廣華仲所請的,那個叫『阿豐』的女看護,並在你南下嘉義時,先行一步去吃掉了楊天星。」我繼續篤定地說:「那按此先例,我敢斷言,剛才場景中的你,肯定就是這隻白貓變的。畢竟在這間屋子裡,只有這兩隻貓,見過你的樣貌;而這兩隻貓之間,又只有『九尾化貓』有過化身成人的紀錄。

       「牠應該是在我們都轉頭的那一瞬間,恢復了原型,並離開了沙發,出現在我腳邊的這個位置——實際上,牠大概就是想要假裝『自己是從臥室裡跑出來的』,不願讓顧米晴發現牠剛才變成了人——而因為顧米晴確實也沒有看到這個畫面,所以我們在她的回憶裡,也無法見到那個畫面,只能看到白貓再次出現。」

       程毓梅沉默了數秒,似乎也認為我的推測有理。

       「那小巴為什麼要變成我呢?」半晌,她問。

       「我不知道。」

       「……」

       「我想……嗯,這是我的推測。」我沉吟道:「可能是牠在思念你吧?

       程毓梅美麗的瞳孔登時一震。

       「小巴在思念我……」她愣愣地說:「什麼意思?你說詳細一點!」

       「因為牠剛才對著顧米晴叫了一聲。」我說:「那個叫聲我有印象,因為我曾經聽過相似的叫聲——也是在顧米晴的故居裡所聽到的。」

       程毓梅奇道:「什麼時候的事?」

       「就是在我被李維茵綁架的那一夜。」我說:「我不曉得你有沒有印象,那時候,『九尾化貓』從我身上被風茂陵趕出來之後,牠本來要繼續準備發動攻擊。可是,牠突然看到了蹲在梳妝台旁的你,然後『九尾化貓』就對著你發出了一個叫聲——就是和剛才牠對顧米晴叫的聲音一樣——我當時就有感覺,那是一種像是在呼喚的叫聲。

       「雖然我沒有養過貓,但剛才那個場景裡,白貓同樣也對著顧米晴這樣叫,接著又對顧米晴撒嬌地磨蹭著,我想我可以判斷,那種叫聲,應該就是家貓在對飼主親暱呼喚的叫聲吧!

       「現在知道你們之間的關係後,我就更加確定了,毓梅,『九尾化貓』當時的確是在呼喚你沒錯,牠是認出了你,然後在叫你,希望你也認出牠是誰。既然這條老白貓依舊對你念念不忘,那我想,剛才那一個場景,牠在深夜裡變成了你,並一臉寂寞且惆悵地望著陽台外,應該就是在思念你這位舊飼主,只是恰好被新飼主顧米晴撞見了而已。」

       說到這裡,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而且最有力的證據,就是一開始顧米晴走進客廳裡,對『場景裡的你』說話時,『場景裡的你』理都不理她,彷彿聽都沒聽到。直到顧米晴開燈,她才轉過了頭,像是這才發現顧米晴站在那邊——因為牠聽不到,這條白貓是耳聾的,牠是直到客廳燈亮,才察覺到了這件事。

       「不過,因為顧米晴對這兩條貓也照顧的很好,所以你剛才也看到了,『場景裡的你』轉頭看著顧米晴時,是露出微笑呢。而且恢復原型後的白貓,也對著顧米晴發出相似的呼喚叫聲,並對她撒嬌。這大概是因為牠也對顧米晴這位新飼主產生了認可吧,牠在對顧米晴示好。

       「但話說回來,你看,顧米晴一撞見這樣的場面,另一隻虎斑貓馬上就從廚房一跛一跛地跑出來,發出叫聲,吸引她的注意力,讓白貓有剎那之間的空隙可以恢復原型,說真的,這兩條貓挺有默契的呢!」

       我自顧自地推測著,不料卻看到,眼前的程毓梅卻業已變得面如死灰。

       「呃,你怎麼了?」

       「原來小巴當時有在叫我……」她哭喪著臉說:「惲霆,你那時候明明身體就痛得快要昏過去了,卻都還能察覺到這麼多事;可是為什麼我卻什麼都沒有察覺到呢?我只會嚇得兩腿發軟,腦子空白,根本就沒有認出小巴……」

       我暗忖,的確,那一夜在這間屋子的主臥室裡,面對呼喚她的白色巨貓,程毓梅整個人是早已驚呆了,她腿軟地蹲坐在梳妝台旁,面無血色地看著「九尾化貓」,一動也不敢動,完完全全地六神無主。

       只聽程毓梅又黯然地自責道:「我根本就是個失敗的飼主,連自己養的貓在叫我,我都聽不出來,我比你這個沒養過貓的人還不如……」

       「這不是你的問題。」我只好安慰她道:「如果沒有看到這些回憶,而且核對重組那些資訊,我也無法判斷出這些事。」

       「……」程毓梅仍是一臉自責與難過,顯然這些安慰的話,對她而言一點作用也沒有。

       於是有些話,我就不說了,免得程毓梅更難受。

       蓋因從剛才這段場景,其實我還可以再進一步聯想到一些其它的事。

       首先,「九尾化貓」這條貓妖,本身是很清楚,不該讓人看到牠化身成人的場面的。

       否則虎斑貓不會突然從廚房跑出來,刻意發出叫聲來吸引顧米晴,好讓「九尾化貓」能趁機恢復原型。

       ——因為一般人,通常是不願意養一隻貓妖的,牠們必須偽裝成普通的貓。

       再來,也是比較深入的問題,這牽扯到「九尾化貓」與程毓梅之間的感情。

       養了很久的家貓是一回事,貓與人之間的感情羈絆又是另外一回事。

       於是我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壓不住想稍微求證的想法,遂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毓梅啊,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你說。」

       「我知道虎斑貓是廣華仲抓來給你的,牠的左前腳也是他硬折斷的。」我說:「那白貓呢?牠是原本就在你們家的家貓嗎?」

       「是,不過,小巴原本也是流浪貓。」程毓梅說:「牠是我在國小的時候,從學校裡撿來的。當時牠就已經是有點年紀的老貓了,一直都在學校的廚房周遭活動。但後來學校好像為了換營養午餐的外包廠商——謠言是說校長和總務主任收了新廠商的回扣,所以要趕走舊廠商——總之,學校開始大動作的刁難原本的營養午餐外包廠商,說廚房有流浪貓,環境髒亂不衛生,會害學生吃了身體不舒服,準備要中止合約。

       「舊的廠商大概因此很憤憤不平吧!所以有一天下午,午睡的那一節下課起來,我想要去偷餵小巴時,就看到一個應該是老闆的人,拿那種長水管,故意用很強的水柱要去沖小巴,我很生氣,跑上去跟他大吵,結果他就嗆我:『要養就抓回你家去養啦!』我就只好把小巴抱走,藏到別的地方,放學後再偷偷抱回家。

       「本來爸媽和家裡的人都反對養貓,再加上小巴當時已經是有點年紀的老貓了,而且還是天生耳聾,所以他們反對的更厲害了,我哥還說要把牠抓到社子島去丟掉。但是因為我堅持要養,就抱著小巴,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裡,一直哭一直哭,故意任性地大鬧脾氣,也不肯出去吃飯,最後爸媽和家裡的人只好免為其難地妥協,同意我收編,就這樣一直養到了後來。」

       「這樣啊……」

       我恍然大悟,難怪「九尾化貓」會在深夜裡,因為思念,而變成了程毓梅。

       無論是不是貓妖,畢竟是程毓梅給了這條又聾又老的藍眼白貓一個家,不用再繼續當流浪貓。

       也許「九尾化貓」是心想,為什麼明明牠已經暗地裡吃掉了楊天星,破了廣華仲的陰謀,可是牠的飼主程毓梅,卻始終再也沒有來接牠呢?

       牠肯定是不理解,自己為何會被就此遺留在「毳孩子樂園」吧!

       被飼主拋棄掉的動物,或許都有著這種相同的心思吧。

       以「九尾化貓」身為貓妖的能力,要離開「毳孩子樂園」肯定不難,但牠始終沒有選擇離開,寧願選擇繼續被關在那小小的籠子裡,大概牠還是在等待吧!等待著程毓梅的再次出現,把牠接走。

       可是牠不曉得,雖然牠破了廣華仲的局,沒有讓楊天星與程毓梅成功地被交換靈魂;但那一天,南下嘉義的程毓梅,卻被廣華仲直接殺害了。

       如果沒有被顧米晴收養的話,牠是否將會這樣永遠地繼續等待下去呢?

       「嘖!」思緒繚繞至此,我搔了搔頭,覺得自己想得太多了。就算是貓妖,真的會想得這麼多,這麼深嗎?

       我不知道。

       只是,身為旁觀者,我卻有種很深的無奈感湧了上來。

       ——再相見,無論是程毓梅,還是白貓,雙方都已經是死去的陰魂了呀!

       看來還是把這些聯想全吞回肚子比較好,免得程毓梅傷心。

       可是程毓梅卻開口了。

       「惲霆,你為什麼突然問我這個問題?」她盯著我。

       「沒事。」我說。

       「你騙我!」程毓梅道:「你剛才『嘖』了一聲,一定是想到了什麼。」

       「沒有啦,我隨口問問而已。」

       「我不信!」程毓梅立刻橫眉道:「你一定是想到了什麼,才會問我剛才關於小巴的問題。你這麼聰明,一定是又想要核對什麼訊息。」

       被她看穿了。

       但我仍不願說,只好決定轉移話題,

       「因為我想到了很不好的事情。」

       「什麼事?」

       我說:「你忘了嗎?士林偵查隊是判斷,顧米晴最後殺了這兩隻貓,然後用牠們的血,寫下那些滿懷怨恨的語句,之後才上吊自殺的。」

       「啊。」

       「我們現在是以上帝視角在看顧米晴亡魂的回憶,所以可以判斷,『九尾化貓』是因為思念你,所以才在深夜裡變成了你。」我定定地繼續說:「可是回憶裡的顧米晴……並不知道這件事。她根本就不認識你,完全不知道有你這個人的存在。但要是如果『九尾化貓』繼續因為思念,而變成了你,然後繼續被顧米晴看到,然後繼續憑空消失……那她會怎麼想?又或者,會做出什麼事呢?」

       程毓梅喉頭頓時哽了一下,雙眸立時浮現出恐懼。

       「做好心裡準備吧。」我沉重地說:「剛才的那一幕,雖然展現出『九尾化貓』對你的思念,以及牠對顧米晴這位新飼主的認可,但老實說,這其實並不是一段很好的回憶呀。」

       說到這裡,閃光漸止,眼前漸漸再度明晰。

 

       果然,接下來的好幾段回憶畫面,都是在深夜裡,顧米晴於這層公寓中,見到程毓梅的場景。

       有幾幕,是顧米晴已入睡,然後在半夜醒來,想要摸黑去廚房喝水時,卻突然看到程毓梅坐在沙發上,或是立於客廳或廚房的一隅。但在顧米晴受到驚嚇,急忙要去開燈時,場景裡的程毓梅卻又會立刻就消失不見。

       也有幾幕,是顧米晴熬夜讀到凌晨後,熄去書房的燈,在想要進入主臥室前,她先去上個廁所,而並未把門緊閉,但卻會忽然從廁所的門縫裡瞄到,程毓梅正如幽靈般地站在一片漆黑的門外遠處角落。

       每回,顧米晴都嚇得花容失色,趕緊把廁所的門給關上。但當她走出廁所後,場景裡的程毓梅卻又一如往常地人間蒸發,彷彿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只有那兩隻貓,慵懶地待在客廳,或廚房。

       隨著場景的變換,顧米晴變得越來越神經兮兮。

       她漸漸害怕一個人深夜在家,於是在後來的場景裡,她會開始放音樂,可是這卻讓她無法再專心讀國考的書,她只好關掉音樂,但沒多久卻又會因整間屋子過度安靜,而坐立難安;一旦窗外或門外有什麼風吹草動,她就會馬上過去察看,整個人無時無刻地處於神經緊繃的狀態。

       而且她的睡眠品質也逐漸變得很糟,於是她開始服用安眠藥,這卻讓她整個人的氣色看起來越來越糟。

 

       程毓梅無言地看著這幾段場景的變換。

   

       下一段回憶場景,是在某一個夜晚,顧米晴終於拿起了那支專門用來與鄭英書聯繫的手機,撥通。

       似乎再也受不了了,所以她決定向鄭英書求助。

       「英書,我有事想跟你說。」

       只有一個人的她,縮在被窩裡,刻意點開擴音,讓整間屋子裡充滿聲音。

       「什麼事?」

       「我的租屋處,最近在深夜裡,常常會出現一個女孩子。」

       「女孩子?」

       「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

       「什麼意思?小偷嗎?」

       「不是,可是她總是一下子就不見了。」

       「呃……鬼嗎?」

       「不是!」顧米晴連忙道:「她有影子,我很確定,因為我有開燈看到。」

       「所以是活人?」

       「嗯。」

       「可是她又會一下子就消失不見?」

       「對!」

       電話的那一頭,鄭英書顯然聽得一頭霧水,「你說你的租屋處,最近在深夜裡,常常出現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是活人,但總是會一下子就不見了?」

       「對!」

       「晴晴,我……聽不懂你的話。」

       「……」顧米晴瞬間無語,她曉得鄭英書無法理解她到底在說什麼。

       鄭英書又問道:「那……那個女孩子,有對你做出什麼事嗎?」

       「她……會對著我笑!」

       「笑?」

       「對!」顧米晴急急地說:「她會對著我笑一笑,然後就一下子消失不見了。英書,我……我覺得有點毛。」

       鄭英書似乎有些啞口無言,半晌後,他換了個問話的方向,又問道:「那你屋子裡有什麼損失嗎?比方門窗被破壞,或是錢財丟失之類的?」

       「沒有。」顧米晴回答。

       「這……」

       兩人又無言了一段時間,良久,顧米晴緩緩道:「英書,你這幾天可不可以抽空來一趟?我想我們當面講,會比較清楚……」

       可是電話的那一頭,鄭英書卻顯得有點為難。

       「呃,可是,晴晴,這一陣子我可能不太方便。」他躊躇地說:「過幾天就是我和維茵的結婚紀念日了,你知道的……我必須……」

       「是嗎……那也沒辦法了。」雖然嘴巴如此應聲,但顧米晴的語氣仍難掩失望,「沒關係,那我自己處理,你忙吧。別讓Mavis不開心。」

       「我請房東過去看看好不好?」鄭英書連忙道:「總而言之,就是你覺得房子裡有『髒東西』,對不對?那我聯絡一下房東,問一下那間屋子是不是有什麼問題。如果是有問題的房子,我們就退租,再換一間,好不好?」

       「好。」顧米晴說完後,掛掉了電話。

       她把手機往旁一放,翻身,茫然地望著床鋪上方不停旋轉的吊扇。

       場景漸漸模糊。

 

       下一段場景,仍是在這一層公寓。

       場景裡,秦台生正在屋子裡四處走動,左看右看,檢查門窗有無被破壞的跡象。顧米晴則立於一旁。

       只聽秦台生道:「顧小姐,你先生打電話來說,這房子裡好像有髒東西,但我感覺房子沒有什麼問題呀。」

       顧米晴道:「可是,秦先生,最近這幾個月,真的都會有一個女孩子,在晚上出現在我的屋子裡,然後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而且我有開燈確認過,那個女孩子有影子,是活人!」

       秦台生卻皺著眉頭看著顧米晴,似乎在確定這位女房客的精神狀況沒問題。

       「顧小姐,你確定不是自己看到幻覺?」

       「不是!」顧米晴道:「我很確定!」

       「那那個女孩子長什麼樣子啊?」

       「她大概是二十多歲,鵝蛋臉,長頭髮。」顧米晴稍稍形容了一下程毓梅的長相與穿著,「長得很白很漂亮,身材也很嬌小,穿著粉紅色薄外套,藍色T恤,搭配著吊帶牛仔連身短褲……」

       秦台生的臉上仍是掛著不太相信的表情。

       「顧小姐,你們也租了快八年了,之前有發生過這樣的事嗎?」

       「……是沒有。」

       「嗯,顧小姐,那我想,如果是最近這幾個月的事,有沒有可能是你外出,然後去了什麼不乾淨的地方,卡到陰了啊?」

       「咦?」顧米晴愣了一下,「可是我最近,並沒有去什麼地方呀……」

       秦台生卻聳聳肩,臉上變成「你自己去想吧,那與我無關」的表情。

       「顧小姐,我只能跟你保證,我媽的這間房子,絕對不是兇宅。」他武斷地說:「所以絕對不會是房子的問題。」

       顧米晴啞口無言。

       場景漸漸模糊。

   

       下一段場景,大約是晚上七點左右的時間,顧米晴一個人在租屋處的客廳裡吃著晚餐的便當。

       她一邊吃,一邊在撥電話,同樣是點開擴音,讓屋子裡充滿聲音。而那兩隻貓,則溫馴地一左一右趴在她的身邊。

       「喂?」

       「喂,英書,你在忙嗎?可以稍微跟你講個電話嗎?」

       「你等一下喔。」鄭英書道。

       安靜一段時間後,電話的那一頭,再度傳來男人的聲音。

       「晴晴,不好意思,我剛才在餐廳裡。我正在和維茵一起吃晚餐。」

       「喔!今天是你們的結婚紀念日啊……」

       「是的。」鄭英書赧然道:「我現在是跑到餐廳外面講電話,我等會兒會跟維茵說,是推銷參考書的業務打來的。所以我沒法講太久喔。」

       「這樣啊……」顧米晴道:「其實也沒什麼事,我只是要跟你說,房東的兒子有來過了。可是他認為,房子絕對沒有問題,他覺得大概是我……嗯……被卡到吧。」

       「卡到?」鄭英書音量立時稍稍提高,「你是有去了哪裡嗎?」

       「沒有啊,所以我也想不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那我找個時間帶你去找間神壇或宮廟,收一收吧。」

       「好啊。」顧米晴微喜道:「我就是想請你陪我去處理這件事,這幾天你方便嗎?」

       「呃,可能要下個星期的週末了喔。」鄭英書有些為難地說:「因為我剛才在餐廳裡有答應了維茵,這個週末要陪她出去走走……」

       「喔……」顧米晴的聲音頓時又化為失望。

       「晴晴,不好意思,下個星期的週末,我就可以——」

       「沒關係,那我自己處理就好了。」顧米晴卻打斷了男人的話,「就先這樣吧,英書,不說了,你趕快回去餐廳裡和Mavis吃飯,免得她起疑——記得吃完飯後,要買個禮物送她,並好好地陪她唷。祝你們結婚紀念日愉快。」

       說完,不待鄭英書有所回應,顧米晴就逕自切斷了電話。

       一掛掉電話,她的神情卻是滿滿的極度無助與失落。

       看著眼前一人份的便當盒,她苦笑了一聲,放下了筷子,背部往沙發椅背無力地一靠,左右手各自輕輕撫摸著身邊的那兩條貓。

       「小巴、丹丹,媽媽是不是很蠢呢?」她自言自語地說:「明明就很希望爸爸能過來陪我,卻竟然還要爸爸不要再說了,趕快回去餐廳裡陪那個女人吃飯,並且還要記得買禮物送她,以及好好陪她呢!」

       兩隻貓卻都沒有什麼反應,只是就這樣很舒服地任由顧米晴撫摸著。

       顧米晴繼續喃喃自語地說:「可是因為媽媽已經決定,這輩子不可以再成為爸爸的負擔了。這種小事,媽媽自己想辦法處理掉就好了……因為爸爸對媽媽真的很好,非常非常好,所以媽媽絕對不可以再去破壞爸爸的幸福;爸爸只要像現在這樣,偶爾來看看媽媽,媽媽就很滿足了……畢竟媽媽的身邊,還有你們陪著啊……小巴、丹丹,你們說是不是呢?」

       可是,她說著說著,臉色卻仍舊是無比地失落。

       以及寂寞。

       場景開始模糊。

 

       而下一個場景一明晰時,我整個人立時就瞳孔一縮,程毓梅也同時「喔」了一聲。

       「士林白波壇」。

       顧米晴在神壇的門外,踟躕地佇足著,表情猶豫不決,明顯不知道該不該再跨出一步,走進神壇。

       然而,「白波壇」裡,卻已傳出一個親切和藹的聲音。

       「小姐,你好,請問有什麼事嗎?」

       茶几邊,一位身形肥胖,穿著黃色唐裝的男子,正雍容大度地坐著;那宛如瘀血般的紫黑色臉皮,搭配著末稍分岔的眉毛,以及脖子上晶瑩剔透的羊脂色佛珠,都讓這位黃衣男子看起來,更加的醜陋。

       黎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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